贵女们低声的嗤笑和鄙夷的眼神让她坐立难安。 她没能在这场宴会上待到结束便被匆匆赶来的谢成烨带走,质问她为何入京,为何参加宴席,她被他冷峻的眉眼盯着生出满腹委屈,得宫人提醒才知他已恢复记忆。 恰好圣上传召淮王打断了谢成烨的质问,为她留出一些时间,宿在皇城一夜,从宫人侍从问到权贵女眷,她彻底弄清楚淮王殿下真正的模样,得知一切真相,得知是错认心上人,心如死灰。 第二日谢成烨从圣上殿里出来,她其实已做好准备他会把她赶出燕京,赶回江州,当作从没有这个妻子。却不想他站在阶梯上,垂眸俯视她,留下一句“粗鄙商女,难登大雅之堂。” 随后,似是懒得再多言,吩咐侍从把她送到西郊别院,无令不得外出。 她以为最坏的结果是被赶走,可那日才知道权贵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回江州还有自由,被囚在别院便是彻底沦为他人板上鱼肉。 她想上前再求求谢成烨,求他别这样,她已知道从前是她想错了、做错了,她全当过去是同林烨成婚,和淮王殿下没有半点关系,她可以发誓此生不再入京,不会丢他的颜面,打扰他和心上人,却被一旁的宫人死死按住,不得寸进。 谢成烨目光平淡如水,兀自看她在阶梯下挣扎,催促侍从送人,没有旁的话说,径直转身。 她心上悬起的巨石随之“轰”一声落下,砸出深坑。 视野里他着一身青蓝色蟒袍,在宫人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不曾回头。 那远去的身影和近处她名为林烨的夫君立在桌旁交谈的背影慢慢重叠在一起,使她泛起一阵凉意。 可此时的林烨回头了。 他同那偶然因书画熟识的儒生交谈完,转身却瞧小姑娘怔怔地望着他,碗里馄饨吃了大半,手上搅动瓷勺,眼神中却带着他无法看透的冷,似是几分惊惧,几分悲伤,几分怅然,唯独没有他最熟悉的痴迷和爱意。 从今晨积蓄的不安在她接二连三不合常理的举动中愈演愈烈,拽紧他的心脏,他感到有一些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悄然改变,失去控制。 他平生最厌恶这种失控感,不愿再忍耐,谢成烨把馄饨推远些,俯下身体让自个和沈曦云处于同一高度,回望向她眼底,一字一顿。 “窈窈,你变了。”
第5章 窈窈“窈窈,你变了。”…… “窈窈,你变了。” 明明白白的肯定语气,不再询问试探,没有犹豫疑惑。 谢成烨话音落下,把她从前尘的故纸堆里勾回现世,沈曦云握住勺柄的手一僵,她见过谢成烨和煦含笑的样子,见过淮王冷漠无言的样子,唯独没见过他这般,分明平静如无波无澜的水面,可谁也不知水底藏着什么危险。 “娘在世时,曾说‘女子成婚,犹再生换骨’,我从前不信,如今真成婚为人妇了,才觉出不同来。” 她用力握紧勺柄,以此为支撑找回更多力气,“之前小女儿心性重,言行无状,肆意妄为,现在想来实在不妥当,惹人厌烦而自个还毫无察觉,该改了。” 沈曦云低头,避开谢成烨的注视。 “至于为何今儿突然转变,是因为我昨夜做了个梦。” 谢成烨被她的话语挑起兴致,眼睛盯着她乌发间的发旋挑眉,嘴上“哦?”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她摩挲腰间的白玉葫芦,余光瞥见因他俯身而触地的一截青蓝色衣角,“我梦见,我爹娘教训了我一顿,他们坐在正堂的八仙椅上叹气,说我不像话,好好的女儿家成日跟在郎君身后,没个正形。还训斥我性急莽撞,没有同郎君好好相处了解就匆匆成婚,应当先问过父母凶吉,再行婚姻礼仪。” 虽是胡诌出来的一番话,但她确实是秉持着真心说的。 上辈子被关在西郊别院时,她便常常想,若爹娘在世,知道她一番作为沦落成这般下场该有多心痛,她十三岁时在街边被惊马袭扰险些受伤都让爹和娘忧心数日,娘怕她睡不好,特意用合欢花、柏子仁、远志做出一枚安眠的香囊挂在她床头,哄她入睡。 而她在他们故去后,陷在小女儿的情爱里,妄自奢求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姻缘,当他失忆是天赐良机,实际作茧自缚,使得他们魂魄难安,以至于最后困在别院里三月,爹娘一次未曾入梦。 直至那杯毒酒入喉,她才最后一次见到爹娘,见到他们毫无芥蒂唤她乳名来接她。 重活一世,上苍没能让她回到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但她总要对得住他们在天之灵,让他们知晓自己如珠似玉宠大的窈窈在好好生活,而不是熬不到十七岁的秋日便香消玉殒。 此番言语,她假借是梦,实际是她上辈子在别院想象过无数次爹娘可能对她的训斥,亦是她对自己的训斥。 “我瞧见梦中爹娘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心中愧疚,恍然自己实在糊涂荒唐,仗着有所谓救命之恩让郎君以身相许,跟坊间茶楼故事里那些挟恩图报的恶人有什么两样?” 谢成烨忍不住插嘴,“我从未这般想,窈窈,我既然答应成婚,自然是心甘情愿,我不是会被恩情逼迫的人。” 沈曦云在心中暗暗补充,那是因为你把对心上人孟小姐的爱意错放在我身上。 她在燕京方知,淮王殿下和文国公府大小姐孟云瑶青梅竹马,年少相伴,早已是人人皆知的一对佳偶,而在贵妃宴会上听见其他贵女呼唤孟小姐的闺名“瑶瑶”,她才明白当初谢成烨失忆居于沈府,她一脸羞涩将自己的乳名“窈窈”告诉他时,他为何一反那几日的防备疏离,赞叹道:“好名字。” 因为这名字让他莫名熟悉,甚至闻之便欢喜,也是从那日起,他才慢慢对她卸下心防,寒冰一点点融化,眉眼染上笑意,沁上暖意。 她以为是她的举动有效,阿烨也待她有了好感,才会改变。但其实只是因着名字的相似,窃来一点他对孟小姐的爱,她把这份偷来的爱意视若珍宝,送了性命。 她自然不会说出这些她在这一世本不该知道的事,于是只是温和妥帖地附和,“我知道郎君是愿意同我成婚的,但这不是我接着使性子的理由,我当再稳重些,和郎君有更多的了解、相处后再谈进一步的事,如此才不辜负爹娘对我的期望,你说是不是?” 沈曦云为表自己心意真挚,在嘴角挤出一抹笑,抬头,逼自己直视谢成烨探究的眼睛,藏在桌下的左手握拳,手指掐住掌心直发白。 谢成烨终于能看见一直低垂头说话的姑娘的正脸。 和晨时刚起时比起来,她的面色好了许多,神态也自然多了。 双颊泛红,樱唇因刚用了馄饨泛着一点湿润的水气,衬得肌肤赛雪,叫他想到这姑娘爱吃的蜜桃胭脂脆,娇嫩欲滴,明艳动人,一双明亮的杏眼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谢成烨道:“若你在意这个,我们便再好好处一处。” 沈曦云见自个蒙混过关,和离第一步拉开距离的目的达到,嘴角拉起的幅度变大,握紧的左手倏忽一松,掌间留下三两月牙的痕迹。 “这馄饨怕是冷了,要不再点一碗。”她指着谢成烨的那碗馄饨,这一世回来第一日便迈出这样好的一步,她松快得紧,也不吝啬在小处上关怀这位皇家贵胄。 谢成烨站直身体,细密的睫翼垂着,望见这姑娘如葱削的白净手指,道:“不必,我不大饿。” “你若是吃好了,我们便离去罢。窈窈。” 已是晌午,铺子外人愈发多起来,沈曦云见他不吃也懒得再劝阻,唤上春和、景明二人,一起出馄饨店了。 待走出六泊巷,沈曦云壮起胆子问:“郎君是要回府吗?” 谢成烨颔首,“是,尚有些册目未理完,最好能趁着年节理顺,方便沈家后续经营。” 她在救下他后,本为了能多和谢成烨相处屡次用商场上的事和他探讨,却意外发现他才思敏捷、足智多谋,更是钦佩喜欢,因此在他答应成婚后就央求他一同处理沈家的事务。 而前世谢成烨的确管得很好,经营有方,从不贪私,有什么决断进项都会同她说,耐心教她商场如何行事,期间赢得管事们一片好评。 虽说谢成烨恢复记忆在燕京时不做人事,但在江州城对沈家的经营称得上尽心尽力,她是感激的。 可既然念着要和离,往后她该对账册多上些心。 暗自记下此事,而眼下她发问的缘由却是另一桩事,既然已经说开相处一事,她不想再同他一道走了。 “我今日还想再逛逛坊市,开市第一日,这么多好吃好玩的,先前因忙成婚的事,都不大得闲。” 听懂沈曦云话语的意思,谢成烨顿了顿,应答道:“那好,我就先回府了。” 转头嘱咐春和、景明,“务必照护好窈窈。” 两人俯身应是,谢成烨便当在巷口分别了,带着长安往西正街方向走去。 沈曦云目送他离开,正松口气,可没走几步,见他又转身走回,气松到一半又提起来。 “忽然想起,按礼法女子出嫁会于第三日回门,我知岳父岳母亡故,我和窈窈又本就是在沈府成婚,这一礼节也无甚用处。可既然窈窈梦中见岳父岳母斥责,质疑我们二人的婚事,不如明日我们去翠雀山祭拜,全当以此代礼,如何?” 沈曦云听到这话,惊诧不已,可这说辞合乎情理挑不出错处,来不及细想,先启唇应下了。 谢成烨得了应允,这才真大阔步离去了。 长安自待在馄饨店里,脑海中的话语思绪就没断过,只是今晨已经说错了一次话,不敢再贸然开口。便跟在谢成烨后头,一路疾步离开坊市。 临了快回到沈府时,谢成烨慢下脚步,侧身主动出声问长安,“长安,你相信占梦、鬼神之说吗?” 长安上前回话,沉吟片刻道:“属下平素是不信这些的,可世上诸事,偶有蹊跷怪异之处,常理无法解释,若诉诸梦理神鬼之道,反而能解,这便是在平素之外心存疑虑的地方。” 谢成烨勾唇,望向远处河岸边一棵垂柳,枝上站着一只雀,羽翼呈青色,孤零零息在正发出新芽的枝干上,整理羽毛,待妥当了便随即振翅,掠过天际,消失在碧空。 他沉默望远许久,回道:“我不相信。” 如果这世间真有鬼神,那也管不到他头上。 接着抬步继续走动,吩咐长安,“我已失踪月余,燕京藏在暗处的蛇蚁鼠虫怕是都要忍不住了,你务必传信永宁,让他在燕京小心行事,观察局势,无我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长安肃然,低头应是。 回到沈府后,谢成烨便至书房处理账册,期间几次出来询问仆役,却得知小姐一直未归,直到独自用了晚膳后,才听到正厅花园方向传来交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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