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烨手扣书案,点着指尖,“任何涉及到叛党的事,无小事,若有嫌疑自然该捉来审问。况且……” “他没有。” 沈曦云夺声道,话语里是谢成烨不曾听闻的坚定。 不,或许他听过,在成婚前,这姑娘信誓旦旦说喜欢他时,语气也是这般坚定。 那双杏眼里没有玩笑,满是认真,执拗中是毫不退缩的勇气。 “阿烨,窈窈心悦你。” 如今她用这双眸子站在他对面,同他诉说相信另一个人的无辜。 他不明白,她才同温易之认识了多久,就这么相信他么? 甚至不愿听他把话说完,就宣告自己的信任。 谢成烨甚至不敢想,她对待温易之到底是什么看法,跟对从前的他一样么? 荆棘刺破心房,缠绕交织,鲜血涌动,滋养尖锐的刺,反复撕裂,生出酸涩的疼痛。 但那疼痛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这几日平静死寂的心还活着。 他捂住自己胸膛心脏处,任由荆棘生长。 “沈姑娘为什么如此笃定温易之没有嫌疑?” 他漆黑的眸子看她,看得她心慌。 沈曦云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过于口快,被谢成烨的话语一问不免踌躇,“我,相信温易之的为人。” 一个上辈子死在牢狱中申辩清白的人,怎么可能与叛党勾结? 谢成烨没有答话,而是继续把视线锁定在她身上,良久,他低头轻笑。 “沈姑娘相信温公子的为人是一码事,但大燕律法、官府办事是另一码事,搜出书信肯定是要查一查的,若是他当真是被冤枉,自然会放归。” 沈曦云闻言,心中一紧,“公子,我并非有心质疑官府抓错了人,既然官府认定嫌疑自然要查。” “但我有个不情之请,”沈曦云竭力温声道,“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 监牢终日不见阳光,一条狭窄而昏暗的通道蜿蜒曲折,两侧排列着一间间囚室,阴暗潮湿。 谢成烨提着一柄灯笼走在沈曦云身侧,始终在她前方半步,除了偶尔提醒她注意脚下,不发一语。 沈曦云瞧着他半侧脸陷入黑暗,嘴唇抿起,显然是不耐烦到极点。 劳烦这么位锦衣玉食的王爷陪她到监牢走一遭,着实为难他了。 可方才在屋内听见谢成烨答应说“我陪你去见他”时,她心里其实更为难。 她本意只是见温易之,想着谢成烨随便找个狱卒打法来监视便是,没想到谢成烨亲自下来了。 沈曦云手指缠绕上腰间的系带,小心翼翼挪步,减少动静免得更惹谢成烨不快。 走至一间囚室门前,谢成烨停下脚步。 里面燃着一盏油灯,青年身着一袭打着补丁的布衣,在破败的囚室茅草内努力保持整洁,盘腿而坐,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正在闭目养神。 听见声响,温易之睁开眼。 看见沈曦云和林公子一同出现在门口,面露惊讶。 他起身拱手行礼,“沈姑娘怎会在此处?” 沈曦云展言一笑,“我是特意来见你。” 温易之受宠若惊,“沈姑娘是为易之被捕而来?不必担忧,所谓逆党勾结纯属子虚乌有,易之相信官府定能明辨是非,换我清白。” 从温易之家中搜出的所谓逆党书信,其中信纸有两层,表层上是温易之近些时日写给友人或商户的信件,的确是他所书,偏生揭开表层信纸,里面竟是太阴教内活动通信。 清晰记载他们要在花朝节上闹事杀人。 会查到此处,还要从花朝节上捉住的唯一活口说起。 这人指认温易之是幕后主使一事疑点过多,官府并未立刻提审温易之,而是派人暗中监视其行踪、查验每日来往的人群及物件。 这才查到逆党书信,有了今日的捉捕。 沈曦云听他话语仍然是平日的固执腔调,不由安下半分心,至少此刻他还未受影响。 “温易之,”她少见的在今生直呼他的名字,“我相信你的清白,也相信你会被放出。我来见你,只为嘱咐一件事,无论如何,你要坚持活下去,等到清白得见的一日。” 不要自戕于牢狱。 不要留下一封血书便撒手人世。 不要成为他人利用的筏子。 人刚关进来就说此等生死之言,搁寻常人身上只会觉得晦气,但温易之听后,弯腰行了个大礼。 “多谢沈姑娘提点,易之会的。” “但易之需得说,沈姑娘有所不知,我不是轻易寻死之人。因为我幼时曾对一个人立下誓言,此生,不论身处何等时机、何等困境绝境,我绝不会自戕。” 走出监牢时,沈曦云仍然沉浸在温易之最后话语的震撼中。 他说他绝不会自戕。 那么上辈子,温易之真是自尽死在监牢中么?还是为人所害、成了被牺牲的羔羊? 沉重的监牢大门推开的瞬间,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随着门轴转动,一束强烈的阳光如洪水般涌入,瞬间淹没了整个昏暗的空间,涌入沈曦云的眼眸。 她不由地想抬手捂住双眼。 然而,在她动作之前,一只宽大的手掌先她一步挡在了她的头顶,阴影落下,温柔地遮住那过于刺眼、过于明亮的光芒。 “沈姑娘,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不知你可否为我解惑?” 沈曦云只当他好奇温易之的事,便应下。 站在官衙后院垂廊处,谢成烨望着她,笑容和煦,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喜欢过我么?”
第45章 第三根刺他比原以为的,更…… 沈曦云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了一遍,“什么?” 谢成烨的眼眸没有丝毫偏移,始终看着她,从如瀑的青丝到细长的新月眉、从浓密的睫翼到澄澈的秋水眸再到樱唇,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重复一遍问题,“沈姑娘,你喜欢过我么?” 他这些时日待在城西秋水街那处宅子时,总是时不时想起成婚前她的模样,在医馆时会来他病榻前陪伴的窈窈、因他一点回应就欢欣雀跃的窈窈、在书案边磨墨却磨着磨着开始看他的窈窈,所有的这些窈窈,眼睛里的爱意不是假的。 所以他一直坚信沈曦云应当是真喜欢过他的。 可他前日路过一座桥,桥边有一稚童啼哭不止,吵闹着要母亲向商贩老翁处给他买一只鸭崽饲养。 老翁挑出一只颈间有白纹给他,稚童不要,非要那只耳后有黑斑的跑跳得欢快的,母亲无奈买下。 昨日他再次路过那桥,又见稚童与他母亲,稚童手捏买下的黑斑鸭崽要还给老翁。 老翁问:“可是鸭崽有什么毛病?” 稚童答:“只是不喜欢了。” 老翁再问:“可是要换那只颈间白纹的?” 稚童摇头,重新挑了只乖乖顺顺、无其他颜色纹路的黄鸭,同母亲离去。 谢成烨本当作民间意趣看,但今日阔别多日,再见到沈曦云,她却坦荡笃定地相信温易之,联想到成婚后种种,他开始怀疑自己。 她真喜欢过他么? 最初他就当她对自己的依赖是因为爹娘离世、骤然失去亲人下的移情,因此不以为意、虚情假意地应付。 后来他觉得她应该是真有几分喜欢他的,隐山寺祈福林中绑的红幡见证了这些喜欢。 因此在收到和离书后的那些日子里,他暗自靠这份曾经拥有的喜欢饮鸩止渴。 恰如漫天黄沙大漠里精疲力尽的旅人,要靠一点可能存在的水源支撑。 但在和离后的今时今日,他失却了这种笃信。 在她毫不在意的行径里、在她平静规矩的话语里。 他疑心那可能的水源是否只是海市蜃楼。 谢成烨眼含期待看她,盼望一个答案。 沈曦云没想到,谢成烨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喜欢过他么? 自然是喜欢过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他这样问,是觉着她没喜欢过他? 沈曦云忽地升起一阵气恼和委屈,不是为当下的自己,而是为前世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最后葬送了性命的姑娘。 为了对谢成烨的喜欢,那个姑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死在一个雨后的夏日,到头来,这人还疑心这份喜欢。 她声音有些闷,反问他,“这重要么?” 谢成烨,已经和离了,他们已经没有干系了,他非要求一个肯定的答案么?这重要么? 为了什么?为了佐证从前那个姑娘有多傻? 傻得没看出他心有所属,只是把自己当成别人? 这分明是奚落和嘲弄。 谢成烨察觉她眉心微蹙,指尖动了动,想为她抚平,但停住了。 他想,她大抵是抗拒再与他有接触的。 “沈姑娘,”谢成烨的话语从嗓子里挤出,“重要的。” 和离后,他才发觉,他比原以为的,更喜欢她。 他不愿打扰她,不愿因为自己与逆党的纠葛牵连她,所以不敢更不能去找她。只能每日绕路靠近西正街街口时,折一支桃花聊以慰藉。 因为见不到她而没有入梦的夜晚,谢成烨靠过去她喜欢着他的回忆入眠。 只是时隔多日和她见面的这三刻钟,他已经开始动摇所谓的回忆。 所以,窈窈,重要的,对他来说很重要。 或许在往后很多个无法与她相见的日子,他要抱着这个肯定的答案支撑度日。 沈曦云不情愿这样,答案明明是显而易见的喜欢过,谢成烨的腔调却是非逼着她亲口承认。 她只会觉得难堪。 “既然公子认为这个答案重要,”沈曦云顿了顿,道:“那我便说,我——” “窈窈。”谢成烨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她将说出口的答案大概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罕见地叫出许久未说的称呼。 “好了。” 谢成烨打断她。 “这个问题不重要了,你不必答了。” 沈曦云没探究原因,道:“多谢公子体谅。” “公子方才说有两个问题,不知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见完温易之,她此次出门的目的达到,不想再留在官衙同谢成烨牵扯,迅速问起第二个问题希望早点回答早点离开。 谢成烨却摇摇头,说:“没有了,没有第二个问题了。我已问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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