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的担忧如野草般疯长。 他复抬头看了眼紧密的殿门,不想再等待,抬脚准备闯殿。 “吱吖——” 朱漆殿门开启的刹那,谢成烨的心随之高高悬起。 殿门逐渐打开,他终于看见那姑娘从殿内走出,太监总管正弓身笑着送她。 她纤细的身影被宏伟的宫城衬得愈发渺小,但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她。 谢成烨撩起袍角拾阶而上,含笑看着高台上的姑娘。 她和太监总管寒暄完,转过身,看见了沿着阶梯向她走来的谢成烨。 她在阶梯上垂眸俯视他。 他在阶梯下期待地看向她。 沈曦云忽觉着这一幕有些眼熟。 按记忆里的那一幕,阶梯上的人应该做什么呢? 该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第65章 恨自己窈窈不像母亲,他才…… 但沈曦云到底不是那么狠心的姑娘,更没有那些身不由己的苦衷。 她同太监总管道别后,含笑沿着玉阶向下,停在谢成烨跟前。 “劳烦殿下久等了。”她柔声道。 谢成烨专注地看着她,“窈窈需要我等,我等多久都甘愿。我只是担心你受欺负。” 毕竟皇祖父半生戎马,哪怕成了帝王,说话做事都带了几分行伍之气。 去时的马车上谢成烨甚至嘱咐,若听见什么不合适的,全当耳旁风。 “特别是贬斥你的话,更不要信。在我心里,窈窈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沿着玉阶向宫门走去,两人并肩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曦云没同谢成烨诉苦,而是坐在马车里,心平气和道:“殿下,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去西郊别院罢。” “现在想想,殿下入京那日说得有理,这道槛,需要过去。” 她眉目清澈,那双杏眼里有光影流转,嘴上说着要解开心结,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想解开他的,她的心结早已放下了。 “好。” 谢成烨为她倒了一杯果子露,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往京郊驶去。 上辈子,沈曦云被送往西郊别院时,总觉着路途很长很长,长到被宫娥侍卫盯着的每一份每一秒都是煎熬,长到她一直以为别院很远。 但今生再去,吃着点心垫胃口,时不时同谢成烨聊起燕京见闻,竟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西郊别院。 这会儿别院的门开着,映着远处山峰草木,带着几分春末的肃杀之气。 庭院布置及摆设同上辈子别无二致。 束缚她的朱红高墙与见证她三月光阴的青绿石砖,唯一不同的是没有那颗高大的胭脂脆桃树。 她望着原本那树的位置空荡荡的,突然明白了什么。 谢成烨站在她身后,道:“前世我回京后在王府置办器物用具,想着窈窈长于江南,到时接你过来,能有熟悉的吃穿。” 因此尽管胭脂脆是更适宜南方的果树,在他的坚持下,成功在燕京存活。 西郊别院这地儿是皇帝选的,他没法留下暗道或是别的手脚。 只能把栽种的胭脂脆移植到此处,希望她被关在里头时,有故乡最爱吃的桃树寄托,聊以慰藉。 说到此处,沈曦云突然道:“殿下,上辈子七月七,我瞧见那场烟花了,很好看。比我在江州历年节日盛典上看见的都好看。” “住在别院时,从正屋推开窗就能看见那颗胭脂脆桃树,我会跟春和、景明一起捡桃花,桃花很美、桃子很甜,比江州沈府的那些都更香甜。” 她转身,腰间的珍珠坠子被夜风撩得微微晃动,颊边梨涡像盛着醉人的桃花酿,美人如花隔云端。 “谢谢你,殿下。” 谢成烨的心却因她的话语沉下来。 他的呼吸停滞一瞬,指节因用力捏紧变得苍白,他没有接受这份道谢。 谢成烨一直都知晓,他喜欢的窈窈,是个倔强认死理的姑娘,所以喜欢他时,不管他怎么冷脸都能重整旗鼓地对他笑。 因此不喜欢他时,也能清醒果断地放下。 平心静气谢谢他,谢谢他的好,告诉他上辈子她死前没有那么苦,想借此平息他心里的愧疚。 但他心中的岂止是悔意,更是恨意。 对自己的恨。 “我查清了前世你所中的毒药来源,那个毒药,名叫血海棠。是前朝宫廷中的禁药,起于龙兴元年,帝寿登基那一年。” 他转换话头,护着她走到前院的青石板砖上,道出自己知晓的信息。 这个时间同当初在江州城章典见到那毒药的时间一致。 但谢成烨说得更多。 “血海棠”的制作者是前朝国师,据说她将药赠予好友,好友又把这药献给帝寿,帝寿曾用此毒赐死过几名先帝后宫中欺辱过他的太妃。 “因为这毒阴狠猛烈,服者的肌肤血肉会逐渐溃烂,死状凄惨。一时宫廷内人人自危,后是宰辅出手下令,销毁了这药,这药就彻底绝了迹。” 沈曦云虽未曾亲历,但从流传下的讲述,知晓在帝寿登基的最初几年,宰辅权力极大,把持朝政,能越过皇帝做此事并不奇怪。 “窈窈,你知晓我查到的消息中,那位国师好友是谁么?” 他并不要她回答,而是轻轻扯着她衣袖,道:“是宰辅的独女兰妙仪,大魏皇后兰氏。” 更是,昭华公主的亲生母亲。 沈曦云的心猛跳一下。 她曾从坊间故事里听过对那位皇后的描述,彼时,大魏的最后一位帝王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宫里谁都能踩他一脚,兰皇后却透过落魄的表象看出帝寿身上的龙气,与他结交帮扶。 季寿向宰辅提亲那年,先帝御龙殡天,留下遗诏,由季寿登基为帝。 季寿登基后的前两年,宰辅为大,后来都传是他为了女儿,决心放权,只是季寿痴迷于求仙问道,不爱临朝,许多折子都是送进宫中处理。 本来朝臣心有怨言,但见批下来的折子言之有物、不输宰辅,赫然是处理政事的一把好手,也就勉强忍了老是见不到皇帝的事。 但龙兴十一年昭华公主出生后,兰皇后身子伤了元气,卧病在榻,没一年就撒手人寰。 季寿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打那以后,开始正经临朝听政,这回儿朝臣能经常见到皇帝了,但他变得不干正事瞎指挥起来。 折子递上去,不再批示指导,而是尽往神神鬼鬼之事解释。 一个勉强算是明君的皇帝彻底成了昏君。 这样巧合的时间点,不怪谢仓起事时把原因推到昭华公主出生身上。 庭院里静悄悄的,只余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窈窈,这个毒一定同前朝脱不了干系。我会查出他们真正的目的,替你报仇。” 她抬头,看见他严肃的眉眼和空气中传来的冷冽气息,道:“殿下,你相信我是昭华公主么?” 前世今生,似乎都有人认定她是季昭,是大魏皇帝和兰皇后的女儿,并因此牵扯出一系列事端。 就连她的死,都逃不脱这片阴影。 谢成烨沉声,一字一句道:“我信你是你,其他的,不重要。” 她是沈曦云还是季昭,都不妨碍他爱她。 身份不是阻碍,只要她愿意,谢成烨会替她解决一切。 离开西郊别院后,在车上,沈曦云忽地想起一个问题,她偏头,对着谢成烨的眸子,“殿下,听闻您母亲也是江南人士,我很像她么?” “不像。”他顿了顿,“或许气质样貌上乍看像似,但只要真了解,就会知晓,一点都不像。” 他从前也以为像,甚至因为担忧娶了窈窈带她入京后,两人会走向父母曾经的悲剧。 但经过上辈子,他已明白。 在这段关系里,窈窈不像母亲,他才像。 沈曦云半掀开车帘,见燕京夜市的烟火鼎沸,听着谢成烨缓缓讲完他父母的故事。 听见最后淮王妃自缢于王府时,她睫翼微颤,鸦羽似的在眼下投出暗影。 “她其实是个很勇敢的人。” 谢成烨“嗯”了一声。 她只要爱,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爱人死去,她的魂魄也从那时就跟着逝去了,之后的一年,不过是挣扎在人世苟活。 夜间风凉,沈曦云端起案几上特意备下的枣茶,热气氤氲,她沉浸在思绪中。 恰快至潘楼街宅院,也不知前方发生何事,车夫勒紧缰绳,车厢一个翘咧,滚烫的茶水从茶盏中泼出。 但预想中的疼并未出现。 沈曦云惊魂未定,低下眸子,看见谢成烨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手上,暗色的茶汤顺着他手背滴落,烙下一片红印。 他一副不觉得疼的模样,随手取过案几上的巾帕,擦拭干净茶水,叮嘱道:“窈窈瞧瞧你身上还有可有哪处烫着了?” 又从案几下取了块干净的巾帕递给她擦拭。 见她接过,谢成烨才安心问起车外是什么动静导致停车。 永宁在车外应答,“主子,是江州城的陈家兄妹。” 突然冒出来惊了马才导致停车。 沈曦云正擦拭衣襟,听见这话,猛抬起头,瞳子亮起来,“阿希来了?” 她离开江州离去得匆忙,只给陈希陈穆送去了信,想着若是时间凑巧,等陈穆回京就职刚好能碰上。 没成想,他们这么快就到了。 谢成烨看着那姑娘迫不及待让马车在宅院前停下,迫不及待跳下车奔向那二人。 春和、景明早已提前候在门口,见小姐总算回来,连忙迎上去,同陈家兄妹问完好,见小姐衣衫上有水渍,忙不迭唠叨起来,催促进屋洗尘换衣。 门口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唯谢成烨站在马车旁,明明是多少燕京贵女心仪的金玉般的郎君,此刻却叫长安品出几分落寞。 长安点了点额头,像什么来着? 他眼珠子一转,想起来了,像王府里养的那只孤身一狗形只影单的獒犬。 那头,景明正喜笑颜开地说:“今儿小姐进宫,我和春和在街上可听到桩大好事。” 陈希替沈曦云问:“景明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快说来。” “小姐在江州安顿救济流民和花朝节上救人的事,竟传到了燕京,我听见茶楼里都赞叹说江州城的这个沈小姐虽出身商户但有文人风骨呢!” 沈曦云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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