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烨垂眸,并不想看她狰狞的面目,即将启程江州,怕窈窈路上不舒服,他忙着准备吃食寝具等,能过来,已是忙碌中抽出的时间。 “你口口声声说权贵无用,高高在上不忧心苍生,可你成了权贵时做得不是同样的勾当?那些被你使计被迫离乡的百姓成为流民,最后又成为你手下的棋子。” “你明知流民生活不易,又可曾怜悯过他们?” 而且,她还试计钻空子害死了前世的窈窈,为了让窈窈痛苦,把那杯毒酒栽到他头上。 嘴上说得好听,行动上不曾见其考虑过民间疾苦。 “你今夜若把孤叫过来是为说这些,实在是白费时间了。”说罢,谢成烨转身离开。 “不是的,”见他真要走,孟云瑶不敢再拖延,“谢成烨,我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不准备要挟你什么,就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她低着头,嗓音关怀,但面前人看不见的眼底涌动着恶意。 她早早便无父无母,长到九岁却如同六岁幼童般瘦弱,又顶替别人的身份战战兢兢活到现在,见不得有人享受亲缘。 “这个秘密关于建元二年太阴血祸的真相。” ** 暮色渐起,晚霞隐退, 栖梧院的院子里支着几盏灯笼,洒扫丫鬟把桃树下的落花清理干净,摆上檀木椅和案几。 沈曦云靠着椅背,闭目挥舞团扇在树下纳凉。 没一会儿,耳边传来衣袍的窸窣声,鼻翼闻到清冽的冷香。 “临近离别,我来向窈窈讨酒喝。”谢成烨道。 她睁开眼,看见他一身月白锦袍,对她温润地笑。 沈曦云颔首,让春和把存着的桃花酿取来,还给他搬了把椅子。 “殿下在江州忙完了?” 她团扇遮住下半张脸,语气平常寒暄道。 自从上次在翠雀山查明昭华公主踪迹后,她已有七、八日不曾看见谢成烨,如今他说“离别”,看来是准备离开江州了。 谢成烨轻声道:“嗯。明日回燕京。” 天边最后一缕胭脂色的云霄将去未去,映照在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次回去,我会处理好一切。” 不论是她的,还是他的。 然后卸下负担,专心来陪她。 谢成烨饮下一杯桃花酿,醉人的甜与酒香混杂,他望着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喉间却是发涩的苦意。 “窈窈,你那天的问题,我想,我得告诉你。” 他在说翠雀山上沈曦云最后的一问,她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自己是谢成烨,真是章典来治疗的时候么? 那天在山上,她问他,他睫翼颤动,张了张唇,犹豫了一瞬,沈曦云便叫了停。 “殿下,不必说了,我只是好奇,不必放心上。” 说完,就转身下山回了沈府。 他身影沉静在原地站了许久。 没见她的时日,他一边在江州为窈窈做好周全的准备,保证无人烦她,一边在反省自己。 反省自己从前在燕京的傲慢。 他总是习惯性躲避,习惯性把她护在身后,自以为是为她好,以保护之名行欺瞒之举。 不曾问过她是否愿意。 他如墨的眼眸融入夜色,道:“窈窈,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你,你没问的,我也告诉你,关于我回燕京要做什么。” 沈曦云抱着杯盏里的果子露,没看他,而是低头小口啜饮。 “你邀我住进沈府后大约两三日,我便恢复了记忆,只是因为时局不明朗,加之认为不必同你说这些,就选择继续装作失忆的模样。” 谁知后来他神使鬼差答应她成婚的请求,那时他心中慌乱,不知自己怪异的举动为何,推给了利用,自然更不能说。 再后来他真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她,又害怕她责怪,拖延着想着回燕京后再告知她。 一拖再拖,终是再无开口的机会。 他说出了上辈子他最后一件瞒她的事。 沈曦云唇齿触碰杯盏,沉吟片刻后,道:“谢成烨,其实那日我叫停离开,是意识到不重要了。” 她发现谢成烨恢复记忆的时机不对是章典露了端倪,谢成烨把章典叫来燕京后,章老给她诊脉时无意抱怨过,说小殿下净使唤他,让他到处奔波。 ——“从江州到燕京,给累着老夫了。” 她敏锐地听到地点,又从这番话语里意识到怪异处。 如果章典是谢成烨特意找来江州的,那失忆的谢成烨怎么会记得自己还是淮王世子时认识的医者。 除非,他早已想起自己是谁。 当怀疑的种子埋下,她只会发现越来越多的破绽。 譬如处理王府事务得心应手、和永宁十分熟识的长安。 譬如莫名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出现的章典。 她意识到不对,但因为那时自个身世压在前头,她没问,直到翠雀山上,她突然想起此事,问出了口。 “你怔住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明白了。其实上辈子成婚后到去燕京前那段岁月,我挺开心的,开心自己嫁给俊美的如意郎君,这个郎君还愿意陪着我、哄着我。” 她那时又何曾没有料想过俊美郎君对她做的事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呢? 她想过的。 但那时她同春和怎么说的来着?她说:“你家小姐开心最重要。” 而谢成烨恢复记忆的时间没有那么重要。 “救了个俊美郎君,郎君竟是王爷,还让这个郎君几乎是变相入赘我沈府,怎么说,好像都是我赚了?”沈曦云抬眼,笑着道。 唇边勾起一点小小的梨涡,盛满一池春水。 她从前心底总有一丝怨气,这丝怨气来自于她认为是谢成烨的出现搅乱了她的生活。 若不是他,她也不至于落得身死的下场。 但孟云瑶带来的真相让她转变了态度,那天在大理寺,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她明白,孟云瑶恨毒了她。 这个人大抵是靠着对那个幻想中无忧无虑、所有人保护的昭华公主的恨意,支撑渡过漫长岁月,才会在培育好势力后,立刻找来江州。 甚至她先杀爹娘的原因,沈曦云都能猜到:孟云瑶要让她痛苦。 她的痛苦能为这个没有真正名字的人带来慰藉、带来快乐。 抛开这一丝怨,再看曾经,她的欢喜是真的。 那就莫再深陷。 谢成烨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骄傲肆意的沈府千金,提起自家爹娘满是自豪,提起自己更是满意。 重生回来后,他第一次见她这样洒脱地笑。 似一只终于脱下一切负累的鸟儿自由在空中翱翔。 “可是……”他顿了顿,道:“上辈子在燕京,我的确伤害了你。” 对她说的那些言语,将她关在别院的行径。 “谢成烨,那些债,你已经还了。”她释怀地靠在椅背上,偏头,对上他的眼眸。 “你让我活过来了,不是么?你让我安然无恙回到过去,有机会改变一切,这一件事,足够还债了。” 谢成烨愣了一瞬,“你,你知道了什么?” “在燕京,我醒后启程回来前,去见了慧觉道长。因为我听说慧觉道长通晓魂魄事,是你在寺外把她求来的。” 她隐去了燕京对他一步一叩首的议论,沉重的情意不适合在离别前说。 “我去见她,本意只是为了了解人死后能否见到其魂灵,哪怕是在梦里,我想试试见爹娘。” 沈曦云轻轻把杯盏放在案几上,接着道:“谁知我从她那里听来了另一个法门。” 逆转大法。 回溯时空,弥补遗憾。 在听见这个法门的刹那,她想到了自己的重生。 夜幕吞噬最后的晚霞,天光暗沉,春和静默地又点燃几只灯笼。 灯火光影下,檀木椅挺坐的男人眉眼深邃,鼻梁挺直,薄唇抿起,端的是天生贵胄的高贵模样,唯独看向她的目光褪去寒冷,满是柔情。 是她上辈子在栖梧院架子床帐幔内最喜欢看见的模样。 “谢成烨,我好像从不曾问过你,上一世,你后来怎么样了?” 从前她不问,是不关心、不在意。 她觉得谢成烨一个王爷有什么样的逍遥日子过不得呢。 但听完慧觉对逆转大法的介绍,她生出了好奇,更生出了在意。 慧觉说逆转之法是违背天命的法子,她也只是知晓,却从不敢实践,因为付出的代价太过昂贵,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 谢成烨喝了一口桃花酿,静默良久,回道:“窈窈,我去见你了。” 他饮完杯中酒,补充,“去找你了。” “那你找到了么?” 谢成烨弯着眉眼,“嗯,找到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沈曦云:“疼么?” “不及窈窈曾经受过的疼痛的十分之一。” 这不是谎话,他自幼跟随父亲习武,上过战场,知晓人的命脉在何处,若下手,自然快准狠,不留后悔的时间。 这样的疼,自然远远不及身重血海棠剧毒而死的窈窈曾经受过的痛。 沈曦云蹙眉,“谢成烨,真的没有赔上别的么?” 她想起慧觉对逆转之法的介绍,不大相信,用一个人的性命就能换来重来么? 他是不是还用了别的什么? 谢成烨温柔抚平她的眉心,“她说我身负气运,又亲历两朝交替,我的命值这个价。所以,就这个。” 当然不止这个。 抱歉啊,刚许诺要坦诚就又瞒你,但这是最后一回了,过去的事就让他瞒着吧。 他不想用这些博取她的同情。 谢成烨知晓这姑娘向来聪慧,稍加点拨就能想得更深,但他有心避开此事。 “窈窈,你记不记得你说上辈子的事都过去了。”他倒满果子露,把杯盏递给她,“逆转之法生效已是上苍恩赐,无需深究。” “我刚刚不是还说,要告诉你我回燕京做什么么?时辰不早,我先告诉你这事罢。” 在朝堂奏疏中能言善辩的淮王此刻却只会生硬地转变话题。 沈曦云看出他的意图,并不拆穿。 他此刻不乐意说的事,纵是再怎么逼,也逼不出来。 “你要回去把太阴教最后的势力处理完?还有昭华公主的身份?” 她知道皇帝派人刨开了坟堆,但尸骨和公主印玉交给了谢成烨,让他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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