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得他要证实血亲间的仇恨。 她是十六岁没了爹娘的孩子,去县衙认尸那天,在衙门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昏了过去。 那谢成烨呢? 他在更早的时候亲眼看见父亲为了掩护自己死去,一年后母亲跟着自尽离世。 他用这个仇恨支撑自己修学治史,支撑自己入朝为官,只待有朝一日,灭了太阴教为父母报仇。 可如今却发觉,祖父谢仓似乎参与其中,也促成了谢立廷的死亡。 谢成烨抱得她更紧,“没事的,窈窈,没事的,我撑得住。” 从前父母死后,王府中空荡荡得仅他一人,谢仓时常传他入宫排遣寂寞,若是那个时候得知真相,他大抵真会受不了。 但现在,有了窈窈,他有了新的支撑,这尘世有了新的眷恋的理由。 他爱他,爱让他勇敢面对,让他变得坦诚。 沈曦云在这个拥抱里逐渐做了某个决定。 “谢成烨,明日我去给你送行。” 他缓缓松开手臂,低垂着眼看她漂亮整齐的发旋。 “好。” ** 第二日,辰时,顺承门内。 此刻刚开城门不久,来往人员不多,长安正在嘱咐车夫仔细检查马匹,莫在路上出了乱子。 谢成烨倚在一棵树下,向着城内方向望去。 长安说着话,瞥了眼跟“望妻石”一般的主子,为沈小姐赞叹,当初多么信誓旦旦说“孤只是报恩”、“孤绝不会喜欢她”的主子现在不也是服服帖帖,全然忘记自己说过什么的模样。 正想着,从南十字街拐弯到城门处,出现一辆马车。 只是不是沈府惯常在城内出行的那辆。 车架更高,车厢更大,倒像是出远门会用的。 树下的谢成烨站直身体,意识到不对劲。 马车平稳驶来,停在他面前,沈曦云踩着脚凳下车,对着他笑。 开口,坐实了他不好的猜想。 “我决定了,我要同你一起入京,刚巧从燕京走得急,许多事许多人都没顾得上,这次我也回去正式道个别。” 她话语里半句不提是因为他的事要一起去,叫谢成烨想劝都不好劝。 “窈窈不若换个时间?后头几个月,我怕燕京不安稳。” 他万一真和谢仓闹起来,必定是大事。 沈曦云上前一步,“殿下不是说有分寸,想必不会出乱子,我去燕京见友人的安稳都没有么?” 谢成烨只得说:“燕京人多眼杂,我怕你出事,怕护不住你。” “阿烨。”她罕见地叫出这个这辈子重生后从未唤过的称呼,“若真有人要动我,会因为我在江州而不敢动、没法动么?” 上辈子的经历已经证明了留她在江州是没法的,皇帝一道谕令就能把她接到燕京,反倒打谢成烨个措手不及。 “我要去燕京,我还准备在那儿过生辰宴。” “阿希告诉我,燕京最大的酒楼在贵客生日当天会亲自让掌勺师傅做一碗长寿面,吃过的都赞不绝口。我想尝尝。” 她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我需要的东西都备好了,不必你再准备,即刻便能出发。” 上辈子她怀揣着希望去燕京却遭遇折磨,这辈子第一回 她满是恐惧抵触去燕京,又抱着对爹娘的愧疚回来。 这次,她明悟世事、放下怨恨,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和谢成烨一起面对。 “你陪我出燕京找寻爹娘死亡的真相,我不想欠你,我陪你回燕京去面对。” 谢成烨的内心赤忱的爱意几乎要溢出胸膛,把眼前的姑娘吞没。 但他忍住惊涛骇浪,在思考,是不是应该把她打晕,才能留她在江州。
第76章 年年今日天气好,人也好。…… 谢成烨最终没下得去手。 亦或者说他知晓这姑娘性子,她决定要做的事,除非撞了大挫败轻易不会改变,从前她决心喜欢他是这样,如今决心去燕京也是这样。 劝阻的话到嘴边,他也只再问了句,“此去燕京恐多凶险,窈窈已决定了?” 沈曦云笑着颔首,“是,我决定了。” “我会护住你。”谢成烨招呼长安来给沈府车夫交代行路后,并肩站在沈曦云身旁承诺。 她刚要接话,远处驶来一架小驴车,赶车的竟是孙家铺子的跑腿伙计。 驴车到跟前,他“哧溜”一下下来,急忙从车上卸下几个油纸包,喘着气询问:“敢问是公子订的雪花酥与红豆糕么?” 谢成烨轻咳一声没接话。 长安眼疾手快蹿到跟前,打着哈哈,“我订的,我订的,给我就成。” 这时辰送来,是谁要吃? 沈曦云原本还狐疑不解,但看谢成烨的表情却猜到人选。 只是…… “殿下如今对甜食不腻味了?”她话语带着三分挪揄。 谢成烨知晓骗不到她,从长安手里接来一袋油纸包分给眼前的姑娘,道:“早已改掉了,如今,甘之若饴。” 怕此去燕京时日久远,索性在路上买上雪花酥,也算是共尝同一份甜,共赏同一轮月。 “说来,在燕京时你后来送来的雪花酥,和孙家铺子的味道已有九成像。” 沈曦云虽然馋嘴,但不过辰时无甚胃口,便只浅尝了一块。 “但论念想,还是孙阿婆家的雪花酥味道最难忘。” 是她年幼时日日期盼爹娘回府时为她带的味道。 “我也在学着做,日后给窈窈尝尝味道。”谢成烨讨赏似的俯下身,微张嘴盼望似的看着她,终于得了她赏赐般的喂了块雪花酥。 沈曦云只觉得好笑,从未见过堂堂王爷这般厚脸皮。 “殿下如今到时不在意自己身份了?” 谢成烨餮足地咽下口中的甜,“身份?不过是一个喜欢窈窈的寻常男子罢了。” 她有些受不了这人从昨夜她松了口小口后就颇为黏糊的模样,把袋子递给春和,转头上了马车。 嘴上说着:“已耽误一阵功夫,时候不早了,该快些赶路。” 马车上车帘挑起一条小缝,缝隙里谢成烨看见那姑娘灵动活泼的眼,恍然间看见那个没有经过前世在燕京的苦难,无忧无虑的窈窈。 真好。 今日天气好,人也好。 千里之外,燕京也是好时节。 周福海从殿外走进,弯腰立在皇帝身边,给斟茶宫女使个颜色,待到人知趣退下后,他恭敬说道:“飞鸽传书,刚得到消息,今日辰时左右,淮王殿下已从江州启程回京。” 带着昭华公主的遗骸和能证明身份的印玉。 “还有,”周福海试探着看向皇帝的神色,见他依旧如常般批阅奏折,看出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信函上说还带着那位沈姑娘。” 谢仓合上朱批完的奏疏,道:“这不是挺方便,带得好,免得朕还要费功夫再请。” 他笑得乐呵,靠在椅背上,对着周福海调侃,“你都跟着朕多少年了?十年了。不晓得朕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 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有太阴教一件事。 对沈曦云最初的所谓刁难,更多是试探,试探她是否是装作不知,是否早已明了自己是前朝遗孤在跟他做戏。 “如今尘埃落定,念在那丫头有功的份上,朕可以给她抬一抬身份再赐婚。” 谢仓想起上次谢成烨求了许久最终却连赐婚圣旨都没宣读的遭遇。 补了句,“当然,主要看烨儿的意愿。” 莫说是跟着谢仓多年的周福海,此刻就算是随便拉个宫娥太监过来,也能看出当今天子现在十分开怀。 周福海奉承道:“陛下天恩浩荡,凡蒙恩者谁不是感激涕零。从前约莫是有太阴教在暗处,沈姑娘不好应下。如今太阴教已剿,这次回京指不定就是专门请您赐婚的呢?” 谢仓笑得愈发畅快,“不错!不错!太阴教已剿!” 他长抒一口气,把这么多年挤压在心口的担忧烦闷扫空。 对太阴教雷厉风行的肃清让朝堂上那帮喜欢乱跳的旧朝老臣大吃一惊,最近的朝会上他们乖觉不少,就连参人的折子都从一天十封变成十天一封。 足以说明震慑威力之大。 谢仓喝了口茶水,从未批阅的奏折里抽出一本,带着笑意翻开。 下一秒,勾起的嘴角僵在原地,殿内肃穆一瞬。 “哐当”一声,谢仓把这本奏折狠狠扔到地上,奏折坚硬的封角和金玉相撞发出脆响,惊得周福海连忙跪在原地,大气不敢喘。 谢仓重重拍打几下扶手,沉默不语良久,捂着脑袋吼道:“给朕传太医。” 周福海知晓这是皇上的头疾又犯了,忙不迭吩咐人去太医院,这头伺候着皇上先去偏殿躺着歇息。 起身时,他无意瞥见地上奏折密密麻麻的墨迹中用朱笔写着几个字 ——“太阴血祸。” ** 一晃半月,谢成烨在路上控制着速度,怕沈曦云累着,走走停停,总算逐渐临近燕京。 只是他不急着进城反而拐道去了潭柘寺。 沈曦云虽有疑惑但想到寺庙中那个举止神秘的慧觉道长,并没说什么。 到了山寺脚下,她已经做好了要下车走那二百九十九级台阶的打算,并叫春和给她换了双更轻便行走的鞋,防止走不动,谁知马车一个转弯,到了后山。 “潭柘寺前山的阶梯是给香客走的,以苦修表心诚。”谢成烨笑道:“我们这次来不是香客,自然走后山便是。” 长安偷偷撇了撇嘴,主子此时这话说得轻松,怎不见背地里早早给慧觉写信,要求她这日务必保证后山山路通畅。 他们的马车可以行进。 打的旗号是以免昭华公主尸骸有损,实际他倒觉得主子是不想让沈小姐走。 他捅了捅永宁的手臂,询问看法,反倒得了个迷茫的眼神。 长安叹了口气,感叹自己懂得太多。 潭柘寺的银杏早已过了花期,积蓄起果实的幼种即将长成,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 马车一路行驶上寺庙门口,向来端的昔日国师架子的慧觉此刻早早等待,专注望着前来的两辆马车。 尤其是,后一辆马车中保存的幼童尸骸。 “快进来,快进来,”再没有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淡然,她重复着这句话,慌乱走上前想打开木盒看一看,却被制止。 “到屋里再看罢。”永宁道。 慧觉念叨,“是该谨慎些。”脚步匆匆进入后山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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