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他面前一臂远的距离驻足,左手在身后拧着右手,脸腮鼓囊囊的,眼巴巴看向欧阳拓。 在他面前,她本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需要拥在怀中悉心呵护的小女子, 都怪钟行简,举荐他为太傅。 才有了今日这般情形。 此刻,只有这样咬牙切齿的记恨,才能抵消她的委屈和害怕。 一步之遥的欧阳拓似是换了个人,那样明月清风般容和的人,此刻眉宇间也好似添了些钟行简才有的清定,嗓音里磨有砂砾, “公主,官家授我太傅之职,让我教授殿下,可公主昨日竟逃学而走。教不严,师之惰。我理应先自罚三尺。” “啪”得一声沉闷的脆响,抽的昌乐眼前发昏, 她被这莫名而来的自罚吓得够呛,一记戒尺一道深深的红印,对自己都如此狠辣的人,对她定然也不会徇一星半点私情。 昌乐公主下意识后退一步,大有夺门而出的架势。 可惜,欧阳拓没给她这个机会,眼神喝住她,“我的错罚完了,现在要罚公主的错。公主可服?” 眼底残留的泪水顺势而落,昌乐啜泣着,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又无助,似是山间即将被风雨拍打摇摇欲坠的花, “欧阳~” 她嗓子生痛,只能呢喃出这句话。 “公主不要哭,请回答我的问题。”欧阳拓语声仍是那样轻缓,却是阎罗殿上最无情的阎罗。 酸气如开闸的水,一波波往眼眶弥漫,昌乐双肩颤抖,声音很小,“服。”孱孱弱弱似无所依傍的残花。 “既然公主知错,那么,也罚公主三尺。” 她像是一个被宣判的犯人,一寸寸伸出背后的手,鼓起最后赴死的勇气。 只是,预想的痛感没有传来,欧阳拓嗓音清润, “公主是我欧阳拓相护之人,这三尺,由我替公主领受。” 半刻后,昌乐公主都没从震惊中缓过神,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周身的寒意似被一点点暖化,即使立于崖边,亦能有人撑伞相护, 纵然是电闪雷鸣,又有何惧。 * 店面重新开张在即,江若汐送回昌乐,径直去了林晴舒她们房间, 路上,经过她与钟行简所住房间廊下。好似只是路过一个无人的房间,江若汐目不斜视,倏忽而过。 马场平日只用于短暂休憩,且昌乐每次也就带两三好友前来,房间并不是很多,一下子来那么多人,只能相互凑在一起休息。 屋内书后那双黑眸,仍在这两步之间,落了一份心念在她身上。 薄唇缓缓抿直,他好像确实从不知如何与妻子相处,也没想过,是以,她如今想什么,她的喜好一无所知,更别提闺房之乐。 江若汐进门时,她俩已经铺纸合计。 见她进门,招呼坐下,钟珞儿感慨,“大哥居然不反对咱们在外抛头露面开铺子?” “我没告诉他。”江若汐漠然回答。 “大嫂!”二人皆是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大哥竟然不知道!我说方才大哥怎么没教育咱们一顿呢!这可怎么办?” “没事,有我呢,如若他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 不说,是因为江若汐以为,指不定还到不了那日,他与她就不相干了。 林晴舒和钟珞儿哪肯江若汐独自揽责,为这事,争了起来。 却被不轻不重的几记戒尺声打断。 隐约听到三声。 钟珞儿吞了口水,“公主真挨罚了!不过听着好似不重。” “如何不重。”林晴舒因着方才担责的事,现在听到这声,心中猛突两下,“咱们与公主那屋中间隔有两间还能听到声响,如何不重。” 如果世子知道她们私开店铺的事,指不定怒气有过之,无不及。 林晴舒心中刚念此事,又传来三记戒尺声,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默了许久,直到确定再无戒尺声传来,反而有朗然讲学声,三人才纷纷舒了口气。 “雨一直下,秋水桥冲垮了,咱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钟珞儿小脸一皱,犯愁,“还是和大哥一起困在这里,又无事可做,怎么办呀?” 用午饭时,江若汐听到昌乐公主受罚的经过,狠狠替她捏了把汗,“还好,还好,是欧阳先生。” 昌乐深知她意,“还好不是钟行简对吗?” 如此挑衅的话,昌乐公主刻意提高了些嗓音,恰被刚刚踏门而入的钟行简拾进耳中, 甩过来一记冷峻的眼刀。 昌乐别过眼,暗地吐了吐舌头,凑到欧阳拓身旁,问他,“你骂他了没有?” 欧阳拓侧过脸,用扇掩住嘴,应道,“骂了骂了。” 昌乐公主志得意满地朝钟行简扬了扬下巴,可钟行简没再看她,而是蜻蜓点水般扫过江若汐脸庞,静默工整地用饭, 一切仿佛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只是,江若汐脸上拿捏的疏远的距离,让他平复了一上午的内心,又落进一粒砂砾。 用饭时无人说话,各人吃得都极快,三名女子下午无事可做,跟昌乐一起去听学。 雨慢慢变得淅淅沥沥, 到了傍晚时分,许立回禀,秋水河水位落了不少,许是上游落雨也变少了,他探好了路,可过河。 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人穿了斗笠,各自牵了自己的马,一路向京城方向骑行。 行至秋水河畔,欧阳拓将昌乐公主从她的马上带过来,两人一马率先渡河,经过钟行简身侧时,朝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 钟行简似是照葫芦画瓢般,也向随之而至的江若汐伸出手,“我带你过河。” 江若汐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手上一瞬,旋即唇角和煦,“不劳烦世子。” 驱马直踏入河中,安稳踏过。 依赖,本也只是为了传达爱意。 谁不是独自过了十几年,谁又离不开谁呢! 一路上,江若汐没再让钟行简超过她。望向她决然的背影,钟行简心口无端烦闷。 将女眷送至府门口,钟行简径直入了皇宫。 早朝事未成,昊帝如今却罕有地平静,只是握着面前这道劄子的手,泛起青色。 余光见钟行简进门,他放下劄子,沉声问,“为什么没上早朝?” 钟行简不语,默默跪在原地。 昊帝按按突突直跳的眉心,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克制,“朕给你一次机会,解释!” 钟行简却只道,“臣无话可说。” 不管是为私情还是私欲,皆不该背信,更不能违抗旨意。 闻言,昊帝抓起龙案上新上的茶,砸向钟行简左肩,声沉如雷,“你真当朕不会杀了你的头。” 滚烫的茶水沁入皮肤,钟行简浑然不觉,身形没有丝毫晃动,似乎只有这样的疼,才能纾解心中纠葛不清的情愫, “臣知罪!” 昊帝拍案站起,怒指钟行简,“你不是知罪,你是懂得权衡利弊,保持自己。” “你自己看看。” 那道劄子扔到他脸上后落在地,钟行简拾起展开:是一道奏请贬谪的劄子。正是早朝时,上书弹劾中书令的那位御史。 “好一招投石问路,好啊。”年轻的昊帝似讽似笑,“钟国公府世子好算计。” 钟行简双手送回劄子,何公公接过后,再次叩首,“请官家降罪。” 再无他话。 昊帝手指点着钟行简,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一身怒火难消,“来人,拖出去,脊杖四十,重重地打,让他好好跪着思过。” 是夜,转小的雨水又卷土重来,混杂着沉闷的棒击声,激起一阵阵水花。 渗出的血水,顷刻间就被暴雨搜刮殆尽, 甜腥味从喉腔直直往上冲,嘴角的血丝缓缓溢出。 钟行简好像察觉不到自身的痛,将这甜腥尽数咽下。却不料突然从身体更深处涌上一股血气,笔直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慨然倒地, 刚刚的血丝化作喷涌的鲜血,“噗”地一声洒落在地。 监刑的何公公赶紧命人停下,趋步至前,关切道,“世子爷,您还承受得住吗?还有二十杖。” 紧紧凝视着地上的血,心中浮现的却是江若汐漠然的决绝。 有些苦涩挂在嘴角。 事情,好像远比他想象地要严重。 为国为君,他本甘愿赴死,虽死无悔,可心中不知何时多了分牵绊。 那份牵绊让他有了顾及。 他以为的禅房宁静,以为的自我克制,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再次直起身,已然有些晃动。每多一杖,那股血腥气又顺着喉腔而上,这一次,钟行简狠狠将其咽下。眸中乍现狠厉之色,仿佛如此就能掩去心中的动荡。 那些他本不应该有的情绪。 “行刑毕。”何公公高声传呼。 他又驱到钟行简面前微微拱手,“世子爷,官家让您跪着反省,您怕是还要在这跪上一段时间了。” 见钟行简神色漠然,何公公叹气道,“世子爷,官家就是一时气急,想开了就会原谅您,您何必这样执拗,不若跟官家服个软,解释解释,这件事就过去了。” 钟行简强忍着胸口一阵阵的翻腾,沉声道,“多谢大监提点。”再无其他。 何公公无奈,讪讪回殿。 一旁为何公公打伞的小内侍询问,“大监,要不要给世子打把伞。” 被何公公怒目呵斥,“不要命了,官家正在气头上。”说完,又复看跪在雨中的钟行简一眼,“也许,有雨在,世子还能跪得短一点。” * 钟行简被罚的消息很快传到大长公主府上,国公爷闻言,难以置信,“行简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临阵脱逃。 大长公主淡定许多,问清前因后果,顿时明了,“此事也不算行简的错,官家心急,中书令的势力可不是几个镖局就能撼动的。” 国公爷想想,坐回圈椅里,“为了自己的媳妇,也情有可原。” 大长公主淡然笑道,“要说是为了媳妇,也不全是。也许只是给了他一个不上朝的理由,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国公爷有些不满,“你这么说,显得行简太过心机深沉了。” “朝堂风云变幻,一些心机和阴沉,未尝不可。” 国公爷慨然,“我们钟家的儿郎,皆是重情谊的,对媳妇不说毕恭毕敬,也得相敬如宾。怎么可能就如此利用!” 大长公主见夫君气闷,抚上他的手背,“你别急。到底是因为媳妇,还是因为保全自身,这事呀,只能问行简自己了,咱们怎么猜得出。” 钟行简受罚的消息传回钟府,范氏差点呕出一口血,那可是她心尖上的肉、仰仗的荣光,从小自己都没舍得碰一下,竟被罚得如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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