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找大长公主。”她右手紧紧扶着陈嬷嬷的手,似是唯有如此,才能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大爷钟进瀚拦住她,面色铁青,“站住,母亲已经知道了,她传过话来说不必担心,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鲜有地话重了。 范氏虽然平日在府里趾高气昂惯了,但真见了夫君动怒,也只能作罢,一屁股坐回圈椅,嗷嚎大哭,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见夫君没动静,嗓音又提了一档,“都是为娘的不中用,也没个诰命,没法进宫替你求情,让你在这雨里,受了那么重的伤啊。” “行了。”钟进瀚不耐,喝道,“我去宫门等着,打探些消息,你别再弄出这副模样!” 等夫君走了,范氏坐立不安,心中搅得痛,半响,忽得意识到什么, “昨日老二媳妇过来说什么?江氏跑马出城!往哪个方向去了?把报信的小厮再叫进来!” 叫进来仔细问了,才约么拼凑出,钟行简出城不归是去追媳妇了。 “我就知道她是个害人精!”范氏一巴掌拍在方桌上,愤然起身,“来人,把江氏给我拿来!” 陈嬷嬷带几个婆子去到静尘院,敲了半天门,没什么动静,原是江若汐回府后淋了星点雨,泡过热水澡后,早早搂着馨姐儿睡下了,她命众人都回屋休息了。又偏生今日守夜的见是下雨天定没人会来,跑去下人屋里喝酒去了。 陈嬷嬷回来禀报,范氏火气直冲脑仁,一刻都没法等,亲自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和小厮,浩浩荡荡朝静尘院而来, 院门是被硬生生撞开的,到屋门时,荷翠才后知后觉,“大奶奶,您怎么来了?” 礼未行完,就见婆子们往屋里闯,荷翠轻疑转为惊骇,“你们要做什么!” 范氏当堂而坐,陈嬷嬷喝道,“做什么!将世子夫人拿起来,拖到院里,跪着淋雨。” 江若汐被争吵和推搡声惊醒,睁眼看到一众婆子,起身自己走出内室,让她们莫打扰了馨姐儿。 “母亲,缘何如此?” 范氏双目瞠红,“我儿子因你错过今日早朝,被官家责罚。他正在受罪,你凭什么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来人,拉出去,给我打,跪在雨里打!” 小厮们候在院子里,江若汐此时只在中衣外披了件薄衫,在屋里尚可,院子里雨大,顷刻便能透衣。 说是挨罚,实则受辱。 第15章 他受罚,与她无关 接到命令,两个健壮的婆子逼近江若汐,一左一右,欲直接将她架出去。 江若汐低喝,“放手。” 复又抬眸看向范氏,唇锋冷峭,“母亲如此兴师动众,为儿心忧我能理解。但是,如果母亲非要把世子出城归咎于我身上,那是母亲太高看我了。” 钟行简受罚的事,她大致有所了解和猜测。 于钟行简而言,定是权衡利弊,有必须出城的理由,才会去做。娶个妻子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打理后院罢了。 为她出城抗旨?! 她可没那么大的自信。 “强词夺理。”范氏怒吼,每每想到儿子正在受天大的罪,她都怒不能抑。 “母亲,您无力救儿子,用这样的说辞迁怒于我,不过是想找人发泄罢了。”江若汐不屑再和她争论,范氏不讲理,多说无益, “母亲想罚我,我去院子里便是。” 荷翠拿了件厚实的外衫替江若汐草草披上,毅然决然走进雨夜,径直跪下,满院子仆从也随着主子跪了一地。 一个婆子握着拇指粗的藤条,抡圆了抽下来。 江若汐眼睫被雨珠打湿,沉搭搭地垂下,神色如常宁静,并不像个等待受罚的, 藤条划破水幕,朝江若汐背上招呼, 没有预想的疼痛,倒是身体差点被巨大的推力压倒, 江若汐侧过脸,钟行简正将她圈在怀里,浸在寒冷雨水中几个时辰的面颊,说不上的苍白,眸眼中的黑亮不复存在, 只剩痛楚。 “我回来晚了。”他嗓音虚晃,与其说是从口中吐出,不若说是从胸腔震动传来。 “我没事,不劳世子相护。”仍是那样的疏离,比这漫漫雨夜的冰冷还凛冽。 难熬得他要窒息。 “儿子!”范氏顾不上淋雨,从正屋一路跑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儿子扶起身,可钟行简纹丝不动, 歪歪斜斜靠在江若汐背上,气若游丝, “母亲,此事与江氏无关,不要责罚她。” 江氏急忧,缓声埋怨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偏袒他。快起来进屋,找太医给你治伤。” 钟行简执意,“请母亲答应我。” 话音刚落,吐出一大口黑血,染了江若汐半个肩头。 瞬时被磅礴的大雨冲刷干净。 似他短暂即兴的护妻,消弭于无形。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不责罚江氏,快进屋疗伤。” 范氏急得哭出声,命人扶起钟行简,江若汐也跟着起身,踏一步隐隐挡在钟行简面前, “母亲,馨姐儿正在床上睡。” 这是不让他进门。 范氏扬手要打,“混账,你夫君伤成这样,你说什么胡话,他不进屋,你让他去哪里。” 钟行简拉住范氏的手,“母亲,我回书房,别扰了馨姐儿,她见到我这样会吓哭的。” 范氏又恨又气,可是儿子这么坚持,她只能把怒火压在心底,命人抬轿将儿子抬去前院书房。 江若汐重新沐浴,绞干头发钻回被窝,馨姐儿被乍冷的气息搅得动了动身体,伸手乱摸,直到握上江若汐的手,才又重新安睡。 静尘院一夜安睡,书房里却灯火通明到天亮。 廷杖打出的伤已经不流血了,被夜雨浇了几个时辰,皆以泛白发泡,白肉往外反卷,一条条似又胖又圆的菜虫子横在背上。 据太医说,需将泡发的肉全部剜去,再敷上药粉将养半月,才能见好。 闻言,范氏扑到床边,“我的儿呀。你怎么这么傻,为了那个贱人,这么作践了自己。” 钟行简缓缓睁眼,气若游丝,“母亲,是我犯了错,受官家责罚,与江氏无关。” “别说了,快别说了。” 范氏眼睁睁看着手掌大的小刀一点点剐着自己儿子的背上的烂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几乎让人窒息。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医手中的小刀,那刀在昏暗中闪烁,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像是直接切割在她的心上。 范氏的心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在滴血。她想要替儿子承受这份痛苦,但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 “唔。”钟行简一脸苍白,额头上的汗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他的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早已痛得没有了什么知觉。 范氏听到儿子喉间溢出的呻吟,哭得已泣不成声,“儿呀,疼吗?疼就叫出声来,疼你就说。太医,不是用了麻沸散了吗?为什么还疼啊!” 太医叹气,“回大奶奶,世子背上伤口皮开肉绽,是刮到骨了。” 闻言,范氏差点晕厥,扶额踉跄,被陈嬷嬷扶了出去。 直到太医出来禀告已包扎好伤口,范氏才又重新进了门。 床上的钟行简已然昏睡过去,范氏执意陪儿子,谁劝也不顶用。 她看着几乎没有生气的儿子,痛得喘不上气,只能默默流着眼泪。 陈嬷嬷劝慰,“大奶奶,别哭坏了身子,太医说了,幸而只是皮外伤,不日就能康复。” 范氏抹着眼泪,像失了根茎的野草,身形飘摇,这是我的儿啊,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有般呵护,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越想越不甘心。 范氏又起了刁难之意,“都怪江氏,我,我定不能放过她。” 儿子睡着了,没人护她,范氏刚起身,却被高昂压着沉怒的噪音拦住去路, “你又去哪坐下!” 大爷钟进瀚大步跨进屋门,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儿子后,朝范氏低喝, “消停点吧你,母亲把我叫去,已经把前因后果说清楚,行简这顿打,挨得不亏。” 范氏趋前一步,难以置信看向夫君,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要去感谢江氏祸害我的儿子。” “老大媳妇没错。”钟进瀚下了定论,“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起此事。” 范氏张了张嘴,到底没骂回去。夫君一般不问世事,尤其还有大长公主的命令。她不敢杆逆婆母和夫君,紧闭的双唇泛白,颤动不已,双眸幽幽怨怨盯着夫君。 看了许久,才甩帕坐回床边圆凳,不停呢喃,“我儿的这顿打难道就这么白挨了。” 钟进瀚踱步过去,将妻子揽进怀中,安慰,“没有白挨,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第二日,养尊处优惯了的范氏累倒了。 可,不能没有人照顾儿子,她命人去叫江若汐。 雨一直未停,江若汐犯忧,将铺子装潢的事全权交给了林晴舒和钟珞儿去办,上一世江若汐就没插手任何茶楼之事,银钱也没出,虽然经营仍然不善,可她去看过一次,风格朴素大方,倒是不错。 而她,则关了院门,潜心整理父亲书稿,看这下雨的架势,良田危矣,早一日把书稿编写好,就能早一日用得上。 她不想让父亲的书稿尘封,心血付之东流。 派来的人自然又是讪讪而回,还好范氏刚起的火气再次被大爷压下, 终得一处宁静。 雨绵绵下了几日,没停过,与屋角的滴漏混杂在一起,催得江若汐片刻不敢放松。 雨下个不停,潮湿淅沥沥而闷热,钟行简的伤反反复受难以愈合,烧得浑浑噩噩,直到三日后才算清醒过来,穿好衣衫沿抄手游廊出门。 刚绕过假山,一道灵韵的身影毫无防备跌入眼底, 江若汐今日穿了件莲粉色长衫,白融脂腻的一张小脸,长眉微弯,笑颜半开,似逃出藕池的荷花仙子, 她蹲在那,半搂着馨姐儿,剪断她腕上的五色绳, “端午后的第一场雨,把五色绳扔进河里,会带走霉运和疾病。” 这方小池与外境通连,是名副其实的河道。 五色绳被雨水打湿,在池子里打了个转,顺流而下,消失在视线里, 这时,江若汐才抬起头,瞥见钟行简时,她浑身的生气和灿笑似一同绑在五色绳上飘走了。 江若汐缓缓站起,面对面遥相望,却也没什么话可说, 只干巴巴站在那。 几日不见,钟行简过分清瘦,可除此之外,他仍脊背挺直如雪山之巅的青松,长身玉立,看不出丝毫受伤的迹象。 实在没什么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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