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汐轻轻福身,像极了半生不熟的人之间,遥远地打了声招呼。 牵上馨姐儿的手,江若汐朝后院走,石子和青石板铺就的小道,晴日里是景致绝佳,到了雨季,深深浅浅积了许多水, 江若汐提着裙摆,脚尖专挑一处处不算平坦的凸石落脚,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水坑, 还要分出神,教馨姐儿不要湿了鞋袜衣袍。 回府后江若汐就给馨姐儿讲过五色绳的典故,可那时馨姐儿正欢喜得紧,不想把绳剪了扔掉, 孩子心性喜变,这日又愿意了,幸而这端午后的第一场雨大大小小下着,没停过。 正艰难走着,江若汐的手被另一只大手包裹,还没等她反应,脚底一空,被钟行简抱在了怀里, 跟在身后的许立见状,抱起馨姐儿先走一步,只留夫妻二人。 “世子,请让我下来,我自己能走。”粉白的脸颊,蕴着一层薄薄的怒。 见钟行简无动于衷,又拿话刺他,“世子,这样不合规矩。” 钟行简脚步不停,垂眸看她,眼底沉浮里,倒显出几分笑意, “又拿规矩搪塞我?你是在怪我往日拿规矩箍着你?” 别别扭扭的,钟行简倒觉得甘之如饴,相对于冰冷的客套,江若汐就算打他骂他和他闹别扭,都十分受用。 “没有。”江若汐干脆道。 她真的没怪他。 上一世是她自作多情,犯了贱,上天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改了便好。 什么悔啊,恨呀,都是些没用的情绪,只徒增烦恼,耗费时间。 而且,她也是真不习惯和他近身相处。 女子便是这样,遇喜欢的人,总喜欢看着黏着,不喜欢了,见都不想见,更别提碰了。 “世子再不把我放下来,万一世子有个伤呀痛呀,母亲又要怪罪于我了。” 钟行简轻咳,“那晚是母亲失察,放心,我已经同她讲清楚了。”走了不过前后院的距离,他已气息微喘。 走到静尘院外。 远远的,昌乐公主打着油纸伞,站在院门口石阶下等她,“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不请自来,倒让她见到这一幕。 衣服被人弄一点褶都要气得发狠的钟行简,却主动抱人在怀,光天化日之下,走在院中。 有那么一瞬,昌乐公主生出个邪性想法:江若汐如果能拿住钟行简,那以后她在他面前,也能硬气起来。 江若汐挣扎下来,理理裙衫,拉着昌乐公主头也不回往里院走, 院外,颀长的身影静默片刻,直看到那抹裙摆微动的背影闪出视线,才转身离开。 今日小朝会,议的是连日阴雨,南方几省来报,恐有水患,官家让工部拟方案防水患。 朝会后,钟行简被单独留在崇政殿。 钟行简跪下行礼,昊帝抬手,“起吧。” 见他面色苍白,嗓音放缓,“伤好些了吗?” “多谢官家关心,好得差不多了。”仍是肃而有礼的嗓音,只不过中气差了点。 昊帝示意何公公拿药,“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拿去用。” “谢官家赐药。”钟行简欲再跪,被官家阻止, “罢了罢了,不必了。” 昊帝颇有些语重心长,“可怪我那日罚你过重?” “都是臣的错。” “我都听说了,你是为了去马场接夫人回城,被困在那里,早朝之事也不能全怪你,昌乐拉着你夫人逃学在先。” 话说到这,好似有些事也说不清楚,昊帝命人赐座, “你做的没错,是我心急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把柄。其实我也知道就凭那点东西,扳不倒中书令,还需徐徐图之。” “眼下,吏部和工部尚书都上书要致仕,朕有意让你去接任吏部尚书。但你资质不够,先给你个权吏部侍郎之职。” 旨意已拟好,递到钟行简手中,他这个权吏部侍郎之职算是落定了。因他未曾任过给事中、中书舍人等而任侍郎,所以加个权字,是从四品的官职。 * 静尘院里,昌乐公主叼着茶水果子,睨着江若汐,“你和世子和好了?” 江若汐避而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又偷跑出来的?” “不是,我告了假,特意过来看你的。而且,回来后欧阳可能也觉得课业太紧,以后每日只教我学半日。”昌乐公主说得极快,解释完又反过来催江若汐, “快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也是马场回来后,你俩之间感情笃厚了?” “没有呀。”蘸些墨汁,江若汐将书稿最后一页誊抄完,一惯的平和。 昌乐公主不信,“那刚才你们,他抱你回来。前几日还因为跑去马场接你被罚了,我听到后,畅快极了。” 江若汐转身在书架上找锦盒,语气冷淡,“只不过是他不知为何的献殷勤罢了。别人不理了,他巴巴跑来,自以为是对你好,实则,不过是自我感动。” 自己就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她岂会不知。 “况且,他去马场,不是为了我。” “不是为你?”昌乐公主称疑,索性跑过来。 江若汐轻轻点头,“女子囿于方圆之间,眼之所见,心之所向,唯有情爱与男子,才会如此想。不信,不可以去问欧阳先生。” “况且,他如今这些你所谓的示好的举动,不过是我正好没被放在他心中那杆秤上,等哪日他又需要有所取舍、权衡,有责任要担,必定会将今日种种即刻抛诸脑后。” 说这些话时,江若汐嗓音倒平静得很,许是已经看透了一切,没了情感和希望,才能如此冷静地剖析身边的人, “我可不想再等着被他选择或者舍弃。” 昌乐回想自己当初一点点了解欧阳拓的所思所想,了解他的权衡与考量时,是多么的痛苦,恨不得猛灌一坛子酒,就那样醉死过去,幸而那时江若汐陪在自己身边,才让她一点点想通,然后放下。 江若汐从未抱怨、愤恨过, 眼下的这份平静……不知她那时是怎样度过的。 “一定很痛吧?”漫无目的的,昌乐就问了那么一句。 江若汐手指微顿看过来,舒尔一笑,反倒宽慰昌乐,“很久之前了,久到像是上一世的事。当时,其实也只有后悔吧。后悔还有很多事没做,后悔被困在情爱和这四方天地里,后悔没有走出去,见见天地广阔。其实,我们也可以做很多事。” 说话间,锦盒已被擦去尘土,放回书案上。 昌乐公主视线落在不知名的书稿上,心疑到底是什么让江若汐那么宝贝,嘴上却问,“例如做什么?” “游历,经商皆可。”说着,晃晃手中书稿,“也可以著书。你有什么喜欢的,皆可去做。” 昌乐公主沉吟片刻,想想她作为公主,什么都戳手可得,“倒是没什么想的。” “现在不想,就等以后想了再做。” 江若汐抱起装好书稿的锦盒,拉起昌乐,“走,今日我约了父亲当年的学生,他现在在水部任职,将整理好的父亲的手稿给他,定能为灌溉农田、治理水患出一份力。” “你们约了哪里?”昌乐详细问道。 “在悠然居。” 出门的间隙,昌乐公主唤来个人,小声吩咐,“去官署传信给钟行简,就告诉他,唔……告诉他世子夫人要私会外男。” 她现在想整钟行简, 想想钟行简那张黑脸,昌乐就觉得解气。 第16章 催生 圣旨已下,钟行简正在枢密院交接事务,然后去吏部任职。 接到昌乐的传信时,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涩难辨的神色, “知道了。” 来禀之人见他面如寒玉,急匆匆退下。 直等到一切交接完毕,他才走出官署。素日爱骑马行走的钟行简特意命人备了马车,且绕道至悠然居门口, 马车刚停稳,掀起帘子,片刻,一道昳丽的身影跌入眼帘。 她从店内走出,站在悠然居屋檐下,视线一直落在卢相生怀里,似是十分在意他怀里那个锦盒。 小半日功夫,她换了身月白长裙,与灰扑扑的行人行成鲜明对比,似是为了出门特意打扮过。 说话时,她眼眸澄亮,眉宇间缀着满满的笑意,熠熠的笑容浅浅映在滴落的雨珠里。 坐在车里的钟行简皱了皱眉, 人对亲近和陌生人说话,神态是不一样的, 江若汐这副神态,是熟稔的。 钟行简在记忆里用力搜刮一遍,他从未见过江若汐这般笑。确切地说,她笑过,只是那副笑容,或是从前的恬静娇羞,或是现在的客气与疏离, 不像眼前,发自内心,鲜活又动人,跟一帧画似的,随着时光涌动。 眼前之人,是让江若汐放下防备,可以真实以待的人。 钟行简端正坐在车里,双手搭在膝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瞳仁像个黑漆漆的洞,光照不进去,也没任何情绪翻涌而出,整个人沉默又萧索。 “我撑伞送你回去。”卢相生嗓音平和轻缓,却带着必要送回去的责任。 两人自小几乎一同长大,两人彼此间早已把对方当成兄妹。 何况,卢相生之后父母早早过世,为官后,江家也搬来京城,他时常会去江府拜会,江父去世后,亦无嫌隙与阻隔。 江若汐怕湿了书稿,正在想如何拒绝,一道清冽的嗓音硬生生闯进来, “不必了。” 江若汐寻声转身,钟行简单手负于身后,一手撑伞,已站在她身后台阶下, 纵然是高低相错,他周身溢出的几分不可侵犯的冷肃气,无端多了令雨凝住的威压。 卢相生拱手,“刚刚听闻世子荣升权吏部侍郎,下官在此恭贺。”无堆笑的谄媚,与钟行简沉静平和对视。 钟行简微一颔首,“多谢。” 往前踏了一步,雨伞往江若汐这边倾斜,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似是怕她不跟自己走,悄悄抓起她的手掌, 上一世,他从未真真正正牵过她的手,纵然情色迷离之际,也很少有相拥、亲吻的动作。 江若汐第一次知道,他的手宽厚而有力,掌心薄薄一层茧,磨得她手心微痒。 “卢员外郎,我夫妻二人就此别过。” 不由江若汐分说,拉她回到马车上。 借故提前离开的昌乐公主站在对面酒楼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嗤笑出声, “他钟行简竟然也有今天。你看他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定是吃味了。哈哈哈哈哈。” 昌乐公主难得的畅快。 小时候,他们几个年龄相近的兄弟姐妹和表亲没少一起玩,无人能敌的昌乐每次都在钟行简面前吃瘪。 远的不说,这次她被迫听欧阳拓讲学都拜她所赐,更何况欧阳拓为此还挨了六戒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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