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名往日最不喜别人吞吞吐吐,但面对眼前这个被他打了一掌的女子,他多了一分愧疚。面对这个能撼动他的神飞枪、言谈不似乡野村妇的女子,他多了一丝好奇和探究。 因而,他压住心底的烦躁,不冷不淡抛出一个字,“说”。 岂料,粉面桃腮瞬间失了颜色,这女子支支吾吾道,“这是基本,基本常识。” 赵无名挑眉,斜睨一眼倏地跪在地上的老村正,还未说什么,就见女子也“扑通”一声,跟着跪了下去。 不知怎的,他下意识伸出手想阻止。忽又觉得不妥,有些僵硬地缩回手,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好在众人的目光都在这名女子身上,似乎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大人,村正素有眼疾,定是没看清大人身上的官服,才冒犯了大人,望大人恕罪!” 宋颜话音刚落,王广才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回过神来,连忙磕头认错,“下官有眼无珠,望大人恕罪。” 赵无名没有搭理王广才,向前迈了两步,径直站在宋颜跟前,高大的身躯将宋颜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所以,你以下犯上,用石子击打我的神飞枪,就是为了替这种人说情?你可知,我这神飞枪,乃天子御赐?” 低沉的男音从头顶传来,宋颜听出了几分的怒火。她猜,县尉气的不是她“玷污”了神飞枪,而是替老村正说情。 像这种正直的官员,定是非常厌恶老村正这种欺下媚上之辈。 实话说,她也厌恶这种人,但现在还不是惩治的时候。只要她还在百家村,就需要拉拢这个老家伙,不然事业起步更艰难。 “民妇也是迫不得已,事急从权,请大人恕罪。”宋颜说着,又拜了拜,尽可能表现出恭顺的姿态。 眼前这颗圆圆的小脑袋,快要碰到他的靴子了,赵无名却觉得,小脑袋的主人虽低着头,语气也很恭谨,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让人不忍轻视。 “起来回话。” “谢大人!”宋颜也不扭捏,利落起身。 只是,她忘了,脚伤还没好。是以,她站起身时,狗血地崴了一下,眼看就要被眼前的男人拉住,她慌忙闪开,踉跄了几下,痛得龇牙咧嘴,额头冒汗。 男女授受不亲。这点她可是牢牢记着呢,她可不想让人误会。虽然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毕竟她将来是要办学堂的,风评很重要。 该装还得装,有仇暗暗报。 “敢问大人,五百户以上的大村子,若通过官府批准,其村村正有权设立公堂,处理一些小案件,可有此事?” 赵无名还在为刚刚宋颜的守礼和忍耐而震撼,面上却波澜不惊,只轻轻点头算是回答。 这事,纯粹是县令这老滑头为了省事,钻了朝廷律令的空子,将本该自己管的事情,下放到一些村子。许多村正为了不给县令添堵,欺下瞒上,将许多大案强压下来。 “我们百家村有上千户人家,在村正的管理下井井有条,今日之前,从未有报案惊动官府,原因之一,就是村正向县令申请了批文,在村子里设有公堂,老村正劳心劳力,就是希望能为官府分忧……” 宋颜这话,说得巧妙。 在赵无名听来,是村正压着案子,草草处理,不让官府知道。 在老村正王广才听来,是他鞠躬尽瘁,一心为上头分忧。 宋颜的这个说辞,王广才很受用。他顺着杆子往上爬,连忙跪直身子解释: “没错,县尉大人,今日误会,皆因下官立功心切,想尽快为县令和县尉分忧,错将您当成临时聘来的差役,怕您,啊不,怕临时差役坏了正事,才整出这么大的岔子……” “闭嘴。”赵无名不耐打断王广才的话,转头问宋颜,“这位娘子,你继续说。” 宋颜抬起头,直视赵无名的眼睛,诚恳道: “大人可否在村设公堂审理此案?一来,嫌犯和证人都是村子里的,大人召见更方便些。二来,死者昨日暴毙,如今刚入秋,天气还是比较炎热的,加上山路颠簸路途遥远,若运回县衙,恐会破坏尸身,影响判断。” 听到宋颜这番话,赵无名心下感叹:一个乡野村妇,竟有这般见识。 “可。”赵无名点点头,向宋颜投来赞赏的目光。眼神坦荡,声音温和。 宋颜暗暗感叹:百闻不如一见,这位新县尉,比传闻中的好说话很多呢。而且是个明辨是非,爱憎分明的主。 于是,她直视赵无名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补充了一句,“这就是民妇当时用石子击打神飞枪的原因。民妇担心万一村正死在神飞枪下,大人受到牵连,无法审理此案。” “你做这些,是为了我?”不知怎的,被这双秋水盈盈的含情目盯着,赵无名有些失神,平静的心湖骤然泛起涟漪,说了这么句不合时宜的话。 此话一出,一直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村民们,忍不住抬头,眼神来回在赵无名和宋颜身上扫视,大家面面相觑,显然已经编好了几出大戏。 赵无名也意识到说错话,破天荒地开始解释,“本官的意思是,你为何希望本官审理此案?” 宋颜倒没有多想,诚恳回答: “素闻大人办案神通,此案牵扯我夫家三弟,民妇自然是希望大人能亲自审理,为我家人沉冤昭雪。” “何况,我三弟只是施以拳脚,死者就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他并非武林高手,怎会有如此功力?民妇怀疑死者中毒而亡,有人故意嫁祸。此等命案,还需大人告破。” 还有一个原因,宋颜没有说出口:她想结识赵无名,为之后办学堂打下人脉基础。 若不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何必躲在暗处,一边就地取材制作简易玩具枪,一边观察这边的动静? 她相信,她手中这把“枪”,赵无名会感兴趣的。 她不知道,她想着这些的时候,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俊朗男子。 而赵无名,听到宋颜的话就怔住了: 死者的症状,怎么似曾相识?在京之时,他不也是只给那人打了一掌,那人就暴毙而亡么?他当初也怀疑事有蹊跷,但仵作验尸,并未查出中毒迹象。 是以,在旁人看来,两人眉目传情,明送秋波。
第13章 真相? 真相,定不会如此简单。…… “赵大人”,死者并无中毒迹象。”但…… 柴房内的仵作大武,刚验完尸就听到宋颜那句“怀疑死者中毒身亡”,没多想,边走出来边说了这话。 待看清屋外情境,他倏地住了嘴。心道,又是个一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的官老爷。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答应出山,就该待在他的茅草屋里,林间弹琴,溪边垂钓。 思及此,他咽下后边的话。 “敢问令史先生,死者胃部是否含有麻黄草?”宋颜朝仵作微微颔首,恭敬询问,对方却像没听见似的。 “大武,但说无妨。” 赵无名发话后,仵作才淡漠地“嗯”了一声。 “那就对了。麻黄草能让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麻黄草?我记得没这种毒药吧?”赵无名自诩对毒物颇有研究,却对这个麻黄草没有印象。 是以他侧头询问大武,这个他三顾茅庐请来的仵作世家传人,一个能让死人开口、能让濒死之人回春的高人。 大武没有说话,似是不知道赵无名问的是他。 倒是跪在地上的王广才,面上带着奉承和卖弄,小心翼翼开口: “大人英明,麻黄草根本不是毒药,相反还是治病良药。它是管制药物,需要疾病证明才能购买,大人身强体壮,也非医者,没接触过很正常。” 最后这句,王广才是为了帮赵无名挽回颜面,特意向众人解释的。赵无名这厮却不领情,只看着狐狸精,温柔询问,“宋娘子,你这说法,可有依据?” “回大人,《本草经注》中记载,麻黄草少量服用能治疗咳喘,但长期服用或一次性过量服用,会引发心疾,导致心跳过速,心脏异常肿大,造血功能异常增强,此时若强烈刺激心脏,会造成心脏骤停,心脏造的血过多,来不及输送到身体各处,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宋颜这话,让赵无名身形一顿,他想起京中失手打死的那个百姓。仵作验尸手札中,只提及死者“无中毒迹象”,若是那人也吸食了大量麻黄草…… “大人,这位娘子所言非虚,鄙人熟读本草经注,可以作证。另外,死者体内确有麻黄草。” 宋颜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赌对了,像本草经注这种具有极大实用价值,且不作为科考内容,未被世家垄断的医药典籍,有幸被流传下来。 不过,这仵作倒是有意思,刚刚还看她不顺眼呢,现在就帮她说话了。 这人虽然目空一切,瞧不上她这个小女子不说,连他的上官也没太放在眼里,但却是个慕强的。不论身份地位,只要有真才实学,就能让他高看一眼。 赵无名收回对宋颜欣赏的视线,诧异地扫了仵作一眼,沉声道,“升堂。” 老村正很有眼力见,立刻请求带路去村设公堂,得到赵无名首肯后,立刻叫人把昏迷的守贞婶和王守一抬到公堂,他自己则点头哈腰地在前面给赵无名带路。连带着在赵无名身旁的宋颜,也被迫接收了许多谄媚的笑容。 赵无名没有搭理老村正,兴致勃勃地打听宋颜手中奇怪的武器。 到了公堂,在小文大武的银针和武力下,守贞婶和王守一很快醒了过来。 除了李昭河敲登闻鼓挨了三十大板无法行走,暂被关押在县衙等候发落之外,其余嫌犯和证人均在现场。 死者王麻子胃部检测出未消化的麻黄草,而李昭宴提供了守贞婶大量购买麻黄丸的凭证,王守一又出现在李家柴房,触碰王麻子尸体时被李昭宴设置的机关捕获…… 种种线索,皆说明王守一有作案嫌疑。 守贞婶却一口咬定,是她一人所为。说看不惯宋寡妇的狐媚样,便收买王麻子,让他勾引宋寡妇私奔,不要留在百家村祸害其他男人。不料王麻子还打起李家小妹的主意。 她说她不忍心李小妹被糟蹋,便冒着被揭穿的风险,去找进山打猎的李三郎救人。 她说王麻子被关到柴房之后,她怕事情败露,就骗王麻子吃下麻黄丸。当晚她儿子王守一得知这事,立刻跑到李家,想挽救王麻子,不料人没救着,反倒被吊起来折磨。 “儿呀!是娘连了累你,害你受苦了。” 守贞婶含泪说了这话,以迅雷之势,一头撞在不远处的石柱上,她额头冒着鲜血,朝赵无名虚虚一拜,奄奄一息道: “我儿王守一,从未作恶,犯妇以命相抵,大人莫要,迁怒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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