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巡已经走到那内侍面前:“怎么现在才来通报?” 午间到现在,恐怕成王的尸首都凉了。 “内尚书派禁军守着诏狱,散了值才放奴婢们出来。” 霍巡攥起了手,一拳打在门框上,砸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早该想到那丫头最喜欢不声不响办大事的! 他一把扯下衣架上的外袍往内宫走去。 宫人过来通报的时候,徐复祯正在用晚膳。她今天胃口不错,把好几道菜品吃得七七八八。 听说霍巡求见,她慢条斯理地用茶水漱了口,让人将碗碟撤走,这才宣了霍巡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朝服,一身玄青色的常服愈发衬出面色的冷峻。 徐复祯可不怕他,笑眯眯地说道:“相爷请坐。”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霍巡劈头盖脸地质问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留着成王有用 ?” “知道啊。”她微微收了笑。 西川路有很多成王的旧部,为了那边的稳定,他要留着成王的性命。可徐复祯知道,成王死了他也能控制住局面,只不过要多费些心思罢了。 她就是要让他费心思,要他长记性。 徐复祯满不在乎道:“我学着你赐死一个阶下囚,有什么问题?” 霍巡压着火气道:“马上大朝会了,我要借成王收拢他的旧部,现在他死了,蜀中五年内都清平不了!” 徐复祯扬眉道:“那你现在知道我的感受了?自己的安排猝不及防被人打乱,很难受吧?” “我杀秦萧自有缘由。你杀成王是为什么?为了跟我赌气?”霍巡伸手朝昭仁殿外一指,“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怎么可以那么任性!” “我就是这个脾气,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么?”徐复祯正色道,“当初周诤如果肯给蜀中调兵,他的枢密使现在还当得好好的;你如果不一意孤行把秦萧赐死,那成王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霍巡快被她气死了:“我跟周诤一样么?你是把我当政敌打压么?” 徐复祯别过头,冷冷道:“我让你听我的话,不是在跟你乞怜,也不是爱侣之间的情趣。现在论起来我就是比你大,违逆上官的命令,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霍巡上前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跟他对视:“徐复祯!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夫!你非要分得那么清楚,不顾代价也要东风压倒西风是么?” 徐复祯被他直呼大名,心中亦是恼怒,不甘示弱道:“别说你现在只是未婚夫,就算你变成了我的夫君,也别想让我当你的附庸。你不服的话,大可跟对付彭相一样把我扯下去。” 她竟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霍巡愤愤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我当你的男人,是要给你遮风挡雨、不是要跟你勾心斗角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徐复祯倔强地说道:“我更信任我自己。” 霍巡眉心一跳,陡然觉得面前的她有些陌生。 这还是早上那个跟他缠绵缱绻的祯儿么?那时的她温柔似水,他几乎可以确定她的身心都是属于他的。原来她心中一直在戒备他么? 那张素洁的脸庞蒙着阴蓝的暮色,像一块莹透的冰。她的心也是冰做的么,怎么捂都捂不透?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秦萧提到她总是那么抓狂了。 他的祯儿,待人好的时候可以倾其所有,可伤起人来更是天赋异禀。 她身上有一种天真的残忍,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的心勾走,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勾走的心血淋淋地丢还回去。 霍巡喉间发涩,可他绝不允许自己像秦萧一样失态。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们各自冷静几天吧。” 门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关上,将最后一线余曛关在了外面,室内陡然昏暗下去,提前进入了深沉的夜。 徐复祯偏过头朝门口看去,他已经离开了。 她心里哼了一声,冷静就冷静,就算冷静几年,她也没有错。 这一冷静,便冷静到了二月春暖的时节。 霍巡依旧正常跟她商论朝政,可秉持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绝口不提一件私事。 徐复祯自认没他那么能装,她从不主动跟他说话,有什么事都让副相常泓代为转达。 渐渐常泓也看出了他们不对劲。 他和徐复祯是远亲,又受她提拔,不便以长辈的身份提点她,只好拐着弯地帮霍巡说和:“霍相忙着准备大朝会,最近又在安排蜀地的事,要是不小心冷落了尚书,也不该跟他生分才是。” 徐复祯撇撇嘴。不小心冷落?蜀地的事都是她给找的,霍巡现在只怕恨她恨得牙痒痒呢。 她都差点忘了,他是个玩冷处理的高手。 去年冷了她几个月,那时他有苦衷便不提了;怎么现在他们的障碍都扫清了,关系还是像鬼打墙一样时好时坏。 戏剧里的公子小姐冲破阻碍后就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呢? 徐复祯百思不得其解。 她反而觉得自己和霍巡变成了前世成王和他的关系,在共同的敌人消失以后,袒露出来的全是森森的矛盾。 可她只是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罢了,她有什么错?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自然不可能向霍巡低头。 偏偏他沉得住气,眼见快到二月底,他也没有任何破冰的表示。 徐复祯满腔的恼火渐渐化成了委屈。 她想念他。 她想念他的亲吻,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充满爱意的眼神。她讨厌现在这个温和有礼、心却和她隔十万八千里的霍巡。 有一天她问小皇帝:“太傅近来可曾过问陛下的功课?” 小皇帝摇摇头:“朕听说太傅最近忙得很,没空管朕的课业!” 徐复祯道:“皇上!学莫便乎近其人,太傅无暇过问,皇上难道就不能主动去请教?” 小皇帝从善如流:“那朕把功课拿去给太傅看。” 徐复祯又道:“那、皇上请教的时候顺便告诉太傅,就说臣最近噩梦频扰、夜不安枕。” 说罢,又再三强调:“别说是臣让陛下说的。” 小皇帝懵懂地点点头。 申时上完课,他由可喜领着去了相府。 霍巡正在跟底下人议事,听说皇上驾到,忙放下手头的事情迎上去。 小皇帝让可喜将他的功课奉上,道:“这是朕的功课,请太傅过目。” 就为这事? 霍巡有些纳闷地接过来扫了一眼,道:“陛下的功课可以先给少傅过目,等臣空闲自会向陛下释疑。” 小皇帝自说自话:“可是女史最近睡不好,总是做噩梦。” 霍巡眉尾轻轻一扬,道:“是徐尚书让陛下告诉臣的?” “不是。”小皇帝连忙摆手道,“是朕让朕说的。” 可喜在一旁听得直尴尬。皇上这跟此地无银有什么区别? 霍巡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将手中的功课叠起来放到桌案上,道:“臣知道了。陛下的功课臣会抽空批阅。” 小皇帝忙又道:“那太傅要去看看女史么?” 霍巡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道:“臣眼下事务繁多,恐怕抽不开身。” 小皇帝嘴一瘪,道:“女史最近心情不好,有一次朕还不小心撞到她在偷偷哭呢。太傅知道是为什么吗?” 霍巡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臣还有事,皇上先回去吧。” 小皇帝莫名其妙地回了乾清宫。 徐复祯见他回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太傅怎么说?” 小皇帝挠挠头:“太傅说他很忙,没空理会我们。” 徐复祯有些失望。 用过晚膳,宫女用托盘捧着一盏双鱼耳紫砂盖钟进来。 徐复祯纳闷地问道:“这是什么?” 宫女道:“太医院送来的,说是安神汤。” “安神汤?”徐复祯眉心一凝,掀开碗盖望着里头澄黑的药汤,一股浓郁的苦味漫入她的鼻端。“怎么给我送这个?” 宫女道:“奴婢问了,说是相爷让人送的。” 徐复祯“啪”一下把碗盖扣回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喝安神汤她自己不会让人送吗? 她将托盘往外一推:“送回相府去,就说太苦了,喝不了!” “是。”宫女把托盘端走了。 过了半个时辰,宫女又端着托盘回来了。那药汤换过一轮,还是热腾腾的,旁边多了个四格方碟,里头盛着四味蜜饯。 宫女低着头,喏喏道:“相爷说,尚书嫌苦就吃点蜜饯,里面有樱桃梅子木瓜甜柿,总有合口味的。” “撤走撤走!”徐复祯郁闷极了。 她就不信了,让霍巡主动低头过来看看她有那么难么? 她把事务悉数安排给常泓,开始称病不去上朝。 装了两天病,许多朝臣都遣人问候,唯 独霍巡没有反应。 到第三天,她终于装不下去了,穿戴齐整准备去值房处理政事。 这时宫女匆匆进来,欢喜道:“尚书,相爷往乾清宫过来了!” “真的?”徐复祯眼前一亮,忙让人打水过来洗掉了脸上的脂粉,又换下一套常服躺回床上去。 她叮嘱宫女:“相爷来了就说我在睡觉,但是要放他进来。” 说罢,自己先拿被子蒙住头。 躲在一片黑暗里,她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霍巡在向宫女询问她的病情。 这两年她身子虽强健不少,却也常感风寒,那宫女答得自然是滴水不漏。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近。他坐在床边的月牙凳上,伸手轻轻拉下蒙住她头的被子。 光线涌进来,徐复祯睫毛微微翕动,闭着眼睛努力地装睡。 温热的掌心放在她的额头上。 即使闭着眼睛,仍旧能感到两道灼人的视线钉在她脸上。 额头上的温热消失了,鼻子却被轻轻捏住。她憋了一会儿气,终于忍不住张开眼睛。 “怎么不睡了?”霍巡好笑地问道。 真讨厌!徐复祯嗔了他一眼,板起脸道:“你来干什么?” “听说尚书病了,过来探望一下。”霍巡悠然道,“不过看尚书面色红润,想必已经无恙。” “谁说的?”徐复祯从床上坐了起来,定定地注视他,“我一点都不好,难受了大半个月!” “为什么难受?”霍巡挑眉。 徐复祯咬唇望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难道他就不难受?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她闷声道。 “不说就算了。”他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徐复祯睁大眼睛。台阶都递到这了,他还不肯下么! 她嘴角忍不住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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