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冷水落入滚油锅,紫宸殿炸开了。 * “逆子,这个逆子!半点也不知晓珍惜己身,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么!” 垂拱殿中,赵祯仿佛一只暴怒的雄狮,围着宽大的桌案团团转圈,嘴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作为赵祯心腹内侍的张茂则则是悄悄掀起了半拉眼皮,看着殿外的日头。 该死,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赶紧到吃午食的时间啊,这样他好歹能找借口避一避,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官家的怒火波及。 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恨不得将自己缩地缝里的张茂则没有任何意外地被赵祯给揪了出来。 “平甫,你说这臭小子到底是什么想的?他才多大点的人,还没我腰高呢,就心野得想去做接待西夏的正使了?” 平甫是张茂则的字。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的张茂则闻言挤出一个苦笑,十分为难地说道:“官家,奴婢是没根的人……” 言外之意就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父亲心理。 赵祯怒极反笑,丝毫不给面子将其戳穿:“可你收了徒弟,还是五个。” 说是徒弟,其实就是干儿子,将来要给他张茂则养老送终的。 张茂则尴尬一笑,但还是强撑着没有接话。 正是因为他收了五个干儿子,所以才更清楚这时候接不得话。 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豫王唯有官家一人骂得训得,旁人若是敢附和接话,就等着接一波天子之怒吧。 事实证明,张茂则的判断相当完美。 没等到张茂则回应的赵祯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后,居然开心得笑出了声。 “平甫,你说那小子是不是相当有胆识魄略?自打我登基以来,还从没见过紫宸殿那么热闹呢。” 可不是热闹么,吵得就快把房顶给掀下来了。 群臣们说一句,豫王能顶两句回来,直到把人给怼到哑口无言,最终同意了豫王担任接待西夏的正使一职。 张茂则恭恭敬敬答道:“二大王聪明有辩才,且极具胆量,这都是随了官家,想来此番必定能挫败夏贼,为官家分忧。” 赵祯却是随意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也少拍马屁,别把最兴来的本事往我脑袋上扣。我在最兴来这么大的时候可说不出夏使亦人哉的话来。” 张茂则抿着嘴乐,像是在同赵祯分享喜悦。 就他这位官家,别说是六岁,就是六十岁也没可能说出这种话。 然后照常说道:“都是祖宗庇佑,这才为我大宋送来了二大王。” 一说到这个,赵祯就又想叹气了:“就是书还是读得太少,一味争强,不知道见好就收,方能连绵不绝的道理。我瞧着刚才几位宰执被他气得脸色都有些不对了。” 张茂则说道:“二大王毕竟还年幼,思虑难免不周全。不过以二大王的聪慧,官家只需细细教授几年,必定十分出彩。” “哈哈哈,朕也是这般认为的。” 君臣两个谈论的正是赵昕舌战群臣,通过据理力争把接待西夏使臣的差事抢到自己身上的事。 却说当赵昕自请为接待正使之际,紫宸殿中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作为大宋朝的文官,他们自然是想劝赵昕收回念头。 于是这一个说西夏乃是边鄙下国,还不够资格让赵昕屈尊亲迎。 赵昕便答昔年秦国也是地处西戎边陲,被中原诸侯视为未曾开化的野人,结果却是秦国一统天下,要重视对手。 那一个说现今已经被谕封为太子,夏人成粗鄙少礼,恐为所轻。 赵昕就怼不必掩耳盗铃,战场上真刀真枪都没拿到的东西,凭什么认为在谈判桌上能拿到。 强如汉唐,亦有白登之围,渭水之盟。输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要有不折不挠的勇气。 假使他去应付夏使就能省下一些钱绢,令百姓少些负担,能为君父分忧,能让群臣记住今日之耻奋发向上,那就是值得的。 群臣见言语上说不过赵昕,就又换了一种说辞,由章得象带头渲染起西夏使臣是多么的野蛮,就差直接说仍旧是未曾开化,茹毛饮血,喜欢吃白净小孩的野兽了。 赵昕就回嘴,西夏使臣亦为人哉? 既然是人,那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有何可怕? 如果不是人,那他就更要好好看看,做到知己知彼,免得将来披发左衽,为后世所不耻。 总之通过这次舌战群臣,赵昕出色并超额的完成了亮相计划,坐实了储君身份。 群臣们从知道有他这么一个皇子,受过圣祖点播,人很聪明,变成了亲身领教体会,不敢再轻易地进行言语交锋,会认真思考探讨他的意见。 是真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往死里怼啊。 也是真敢担责,完全不像是一个赵家人。 只不过赵祯乐着乐着,忽然乐不出来了。 他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这要是有个意外…… 赵祯望向张茂则,犹豫道:“要不还是把最兴来召回来吧?” 也就张茂则这种打小相伴的心腹能听懂这没头没尾的话,他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官家,君无戏言,二大王怕是不会欢喜。况且,这消息怕是已经传了出去,夏人那边……” 赵祯本也是心血来潮,不管有枣无枣先打上一杆子,听到张茂则反对后便也就作罢。 心中暗叹自己当时欣喜之下答应得太快。 夏人如今就在京中,想来如今也该收到了消息。以彼辈的心性与要面子,定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即便他此时招了最兴来回转,西夏使臣也必将以此为要求。 不过这种懊丧的情绪也只持续了很小一会儿,因为对天才儿子能够带来惊喜的期待重新占据了上风。 于是他语气欢快地使唤起了张茂则:“平甫,去取笔墨来。” 张茂则看着赵祯将赵昕先前在朝会上所说的《六国论》飞快地写在了屏风上,而与之平齐的另一侧,则是梁晁、寇准、吕夷简、晏殊、范仲淹、韩琦等一个个人名。 赵祯一手飞白书极佳,但越看越觉 得今日所书是难得的心手相合,快意非常,大笑道:“平甫,你来看看,我写得如何?” 张茂则看着绢面已经有些发黄的屏风,心知官家今日是欢喜坏了。 因这屏风不是它物,正是从太宗朝传下来的书贤屏风。 自太宗朝起,历代官家但遇贤良之臣,便书其名于屏风上,以备将来拔擢任用。 所以他也就凑趣说道:“官家的飞白书愈发进益了,现下配上二大王的绝妙好文,真可谓是天作之合啊。” “哈哈哈,平甫你这张嘴啊。不过……” “不过什么?” “我总觉得这文章言未竟。” 张茂则闻言又默念了一遍,点头道:“圣明无过于官家,奴婢现在也觉得此文不是全篇了。” 得到应和的赵祯轻哼了一声:“这个臭小子。” 张茂则没有接话,开始低头看地板。 赵祯则再度踱步。 他也是好文辞翰墨之人,见到这等于治国有益的顶尖好文,就如同老饕见到了美味珍馐,一扫而空尚犹觉不足,遑论如今只给他吃了半盘子。 说不定还没有半盘子。 这个逆子,又玩这种半遮半掩的把戏。 一想到自己上次为他那所谓的新政之策抓心挠肝,赵祯就决定这次不惯着这个逆子了。 赵祯向张茂则勾了勾手:“平甫,你去告诉苗昭容,咱们豫王自请为正使,去接待夏国的议和使团了。”
第18章 赵昕对自己屁股将要遭老罪的事仍旧一无所知,不然他肯定冲到垂拱殿,把他那个无良爹心爱的徽砚抢几方过来才算完。 他现在就忙一件事,安顿好自己班底中,第一个完全意义上隶属于他的成年人。 这人并非旁人,正是那个说“天子没有家事,唯有国事”的红袍文官,强项犯上之后被赵祯当做可回收垃圾,送到赵昕处榨干最后一丝可利用价值。 赵昕原也是想将其人当做刷名望工具,打算在东宫中随便找个官职把人给打发了。 反正本朝的官制是出了名的奇葩,赵昕到现在也没怎么学明白,根本不缺这一个拿着俸禄不干活的。 但考虑其人能站在紫宸殿开会,多少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以及毕竟是个成年人,他的班底目下又很缺少成年人。 相比起半大孩子,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一个成年人的信誉与能力,在外交际办事也会更方便。 现在抛头露面的活都是皇城司的梁鹤在做,也需要相应的制衡。否则时间一久,必定会生出乱子。 这人又是无良爹金口玉言拨到东宫,好好见识一下他这个储君威仪的,哪怕重用也不怕外朝那些文官说嘴。 至于那些个重文轻武的观念,慢慢柠回来也就是了。正是用人之际,就不要挑肥拣瘦,且看好的。 而在了解过此人的家世履历后,赵昕的这个念头愈发坚定。 “薛泽,你自表祖上为河东薛氏。我曾经听宋师傅说起过,前唐时有关西六姓,韦裴薛杨柳杜,薛氏为武力强宗。 “不仅有薛万钧、薛万彻兄弟皆为名将,还有薛仁贵、薛讷父子相袭。你虽在礼部任职,但我观你并不文弱,不知手上还有几分功夫?” 薛泽在被一竿子支到东宫时心就已经凉了大半。 他们这些直言犯上的不怕被贬官降职,但前提是能够籍此刷到足够多的声望,作为将来东山再起的政治资本。 可官家偏偏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太子是将来的官家,他成了东宫属官,那就是未来的天子近臣,从数据上来看,是妥妥的高升。 但尊其位而虚其权对于上位者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尤其是本朝的官制,说一句易如反掌也不为过了。 狠狠得罪了顶头上司,且无法跳槽的打工人,还不如街头巷尾的流浪狗呢。 尤其是在见识到了赵昕舌战群臣,把百官驳斥得哑口无言后,薛泽的一颗心更是沉到了底,根本找不见。 没想到峰回路转,这位在他看来十分记仇的太子,居然毫无芥蒂地问起了他的姓名年岁,官职出身,一副真的打算重用他的模样。 不管这是不是要榨干他的最后一丝可利用价值,好得一个崇贤敬才的美名,但已然溺水的薛泽必须得抓住这次机会。 而且答好了说不定真能咸鱼翻身,一步登天。 于是薛泽咬牙忍痛,极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自然一些,恭谨回道:“先祖以武立世,为天下知。吾虽不肖,但还是能开得弓,击得剑。 “只是如今家业凋零,无有余钱聘请良师,打熬筋骨又很是费钱,所以臣也仅仅是会,算不得精通,强身健体罢了。上阵搏杀,恐力有未逮。”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07 首页 上一页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