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瑶盘腿坐在火堆前,将手里新鲜的艾草叶子揉碎出汁液,将艾草汁液涂抹在娘亲长满痱子的脖颈上。 娘亲身上长满了痱子,用手摸都是一粒粒的小疙瘩,扎手。 她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脸上都是被毒日头晒出的面盐,摸着粗糙还刺痛。 剩下的艾草被她编成了帽子,一顶给娘亲,一顶给自己,明日还能遮挡烈阳。 一旁的两个女犯凑上前,询问她方才摘的什么草药。 这两个女犯一个是爬龟妇,一个则是扬州瘦马妓子出身,年纪不比她大几岁。 简瑶去给押差们洗衣衫之时,都是这二人在帮忙照拂她娘亲。 “二位姐姐稍后,我帮你们也摘些。” 简瑶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到杂草丛边,又摘了好些能吃的野花野草给那二人。 此时一声恼人的哨子声传来。 “喂!给你们半个时辰沐浴和解手,快些!” 她忍不住颤栗。 这一路上,她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洗澡和上厕所之时,本就为数不多的尊严,被那些心怀不 轨的押差狠狠践踏磋磨。 无论是洗澡还是大小解,无论是男犯还是女犯,身边一定会有押差盯梢。 尤其是洗澡之时,那些押差更是无耻之尤,甚至轮流来看。 男子先去沐浴解手,那些押差可没闲情逸致看男人沐浴,不住催促着男犯快些。 二叔他们回到篝火堆之时,头发都湿漉漉的,咬牙切齿将来不及揉洗几下的囚服耷拉在火堆旁的竹竿上烘烤。 囚犯们都身着褚色粗麻囚服,并不是朝廷对囚犯网开一面发衣衫御寒,目的只是防止犯人逃匿。 朝廷只发一套,路上压根没法换洗,所以流放犯都是衣衫褴褛。 今晚那些官差让囚犯们沐浴洗干净囚服,也并非是心存人性,大发慈悲。 而是因明日那些押差要到山海关交接刑部出关文书,想让犯人们收拾得齐整些,免得被人诟病押差苛待犯人。 “喂喂喂,快些!女犯过来沐浴解手。” 那瘦高的押差最猥琐,此刻眼神黏在她胸脯上不曾离开。 简瑶忍着恶心,搀扶着母亲来到一处毫无任何遮挡的河滩边。 一路上精神摧残和高压的环境下,甭管你是高门朱户的大家闺秀还是粗鄙的村妇,都渐渐失去初时的羞愤与自尊,甚至在失去为人的尊严和廉耻心。 此时一个个女囚都麻木地扯开裤头大解小解,再熟练的用树枝和树叶刮擦干净屎尿秽物,就排队去河岸边脱衣衫,就着冰冷的河水沐浴。 对汉女来说,三寸金莲才是贞洁所在。 女人的三寸金莲,竟成为象征贞洁的私密器官。 故而女犯们即便被迫外在男面前裸。露娇躯,也绝不会在外男面前露出三寸金莲,仿佛又臭又长的裹脚布,裹紧的是她们最后的气节。 简瑶并不以自己病态的莲足为美,甚至有些心疼被封建礼教陋习虐残的原主。 她看过自己的三寸金莲,脚趾骨头都已经畸形,脚掌被生生折断,笋尖似的,除了大脚趾之外的四趾,全都被强行向内扭曲,病态的触目惊心。 她都不忍心细看。 原主幼年裹脚之时,娘亲为让她拥有最完美的三寸金莲,甚至含泪往她的裹脚布里加入碎石,或者碎瓷粒,还忍痛用针刺刀割弄破脚上的皮肉。 自古以来,裹足的传统都是脚不烂不小,越烂越好。 她的脚背渐渐被摧残折,溃烂化脓出血,斑斑血迹从裹布里层层渗出。 洗脚的时候,甚至染血的裹脚布和血肉紧紧粘在一起,需要浸着洗脚水,忍痛用力撕扯,常常血块连着皮一道撕下,脓血淋漓。 无数个痛不欲生,坐卧不安受刑般的日夜,就是为让脚部的骨肉腐烂化脓受到创伤,而逐渐停止生长。 简瑶闭眼,无奈叹气,她渐渐适应用折断的脚背走路,即使每走一步都疼的锥心刺骨,她也不得不裹足前行。 毕竟还有三千里流放之路,需要这双被生生折断和束缚的病足踽踽前行。 今日这双三寸金莲愈发钻心的疼痛难忍。 明日估摸着要下雨。 每到阴天下雨之时,她的脚就会前所未有的疼痛,这疼痛犹如附骨之蛆,是所有缠足女子一生难以治愈的病根。 比起在男人面前袒。胸。露。乳,却护着三寸金莲,她真的很想洗脚。 可她才脱下一只草鞋,就被满眼惊慌的娘亲按了回去。 母女二人此时只穿着单薄的泛黄中衣,透得甚至能看见中衣之下的薄柿红色肚兜。 “快些快些,时辰快到了,超时的明日穿红绣鞋走二十里!” 押差丁富贵眼尾洇着浓稠的欲色,恶趣味的拿水瓢颇向一个身型姣好曼妙的女人,猥琐地喘着粗气儿催促。 待出了山海关,那些女人自会主动送上门,哭着求着让他玩。 这些曾经养尊处优的女人哪里能吃苦,让她洗衣服,扛大铁锅两日就服软了。 听到要穿红绣鞋,还在浅溪里清洗的女犯们一个个吓得胆颤心惊,胆小的顾不上洗头,顶着还在滴水的长发,立即拔步离开。 所谓的红绣鞋,在押差口中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寓意,并非是美人脚上精致的红色绣花鞋,而是一种折磨人的酷刑。 将铁鞋烧红,犯人光脚穿通红的铁鞋,双脚会被烧红的铁鞋烫伤,甚至脚筋都会被烫断裂。 待铁鞋降温,会被继续烧红,再将犯人的脚放进铁鞋,如此循环往复,让犯人的脚被一层层的烤焦,令人生不如死。 在这四千里流放路上,官差,就是女犯最大的威胁,想对她们做什么都成。 她们已被贴上罪人的标签,即便是被无数人玷污,也无法得到正义。 简家的女人,早就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此刻丁富贵一双色眯眯的三角眼完全黏在六号身上,她真的很美。 美得让人欲罢不能,若这辈子能死在她肚皮上,值了。 丁富贵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霎时计上心来。 …… 众人沐浴之后,女犯人们只穿着泛黄的中衣,将洗干净的囚服拧干,挂在火堆前烘烤。 简瑶寻来两根树枝当簪子,将半湿的头发挽起。 她伸伸懒腰,打着哈欠朝着盘坐在对面的二叔微微颔首。 女眷们在夜里入睡都不得安宁,为防别的男犯与手脚不干净的押差半夜行不轨,简家的三个男丁轮流值夜。 不怪他们谨慎,毕竟前几日就有押差以梦游的借口,摸过简二夫人的**。 是以从那日起,简二爷与两个儿子轮流守夜,看顾一众女眷。 此时简瑶正准备闭眼休息,倏然看见站在河岸边的老押差朝她招手,又指了指河滩边堆积如山的脏衣服。 那些都是押差们沐浴后换下来的衣衫。 这批重犯要么就是根本不会洗衣做饭的男子,要么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后宅女子,做的饭菜比泔水还难以下咽,唯独六号一枝独秀,是个麻利能干的女子。 她做的饭菜最可口,而她清洗的衣衫最干净。 是以沿途简瑶专负责伺候洗衣做饭这些细活,倒也少去诸多搓磨。 显然简瑶也很清楚她若不洗衣做饭,就要去给押差捶背揉肩,被他们乱摸揩油,或者给他们唱曲跳舞取乐。 最后还要满脸堆笑,接过拇指粗细的肉干当奖赏。 她几乎没有犹豫,就起身去河边洗了一整晚的衣衫。 第二日清晨,简瑶点卯之时,走路都在恍惚,边打哈欠边昏昏沉沉的吃早饭。 她困的甚至眼皮都忍不住耷拉着,压根没有多余的力气烤馒头吃,只半梦半醒地啃着冷馒头。 伴随着押差的骂骂咧咧在耳畔乍然响起,她游魂似的,被拴在腰间的铁链强行拖拽前行。 可她没困顿多久,瞬间被双脚传来的刺痛惊醒,再无睡意,只能难受的咬紧牙关,艰难迈开步伐。 临近午时,队伍倏然停下来,简瑶昏昏沉沉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耸立的城楼。 第4章 爬龟妇 押差班头老陈满脸堆笑,正对几个上官点头哈腰讨好。 紧接着两个陌生的官差拿着名册,开始逐一点卯,并挨个查验流犯们身上的刺青。 简瑶的手腕上再度被盖上山海关的红戳,就像给猪肉盖章似的,毫无尊严可言。 这一路上沿途经过的关隘都是这般,像牲口似的被人在身上盖戳记档。 挂在她脖子上一路的两个骨灰坛,终于被拿走核对,简瑶盯着被人当酒坛子般摇摇晃晃拎着的骨灰坛,不免兔死狐悲。 队伍里多出一辆用靛蓝油毡布遮挡严实的蒲笼车,和两条半人高的黝黑猎狗。 待到看见蒲笼车里的东西,简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但见蒲笼车厢里装满白菜、红薯、土豆、萝卜、卤肉、风干肉条、干挂面、酸菜、馒头、油盐这些物资。 出了山海关,需穿行于荒无人烟的古道和虎狼出没的林海雪原,时常数日无法到驿站补给物资,故而用上了蒲笼车。 可除了冷馒头,其余的物资估摸着她到死都吃不上。 若想要吃上,就得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此时那几个熟面孔的押差手里拿着厚实些的棉囚服,却并没有立即发给众人,而是一股脑的塞进蒲笼车里。 押差们个个儿嘴角锃 亮,显然刚吃饱喝足。 “都起来!要出山海关了,若活着到了宁古塔,便有十个黄泉也不怕了!” 随着班头老李笑呵呵一叠声吆喝,流犯们缓缓走向山海关外。 简瑶一只脚才迈出高阔城门,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关外的风都是肃杀的冷硬,裹挟着飞沙走石,打在脸上麻酥酥的发疼。 她紧抿着嘴,垂头丧气,一路上的风沙雨雪,都能噎死人。 一只脚不甘心的落下,此刻开始,她彻底迈进了地狱。 出了山海关,所有道德和社会秩序准则在莽莽林海雪原中,都将灰飞烟灭。 此刻开始,押差们就是犯人们的天堂和地狱。 出了山海关没多久,流放队伍旁多出四辆马车,两辆牛车。 这也是押差们赚钱的门道之一。 别看这些凶神恶煞的押差们平日里在犯人面前虽耀武扬威,但真正落到手里的银钱却并不丰厚。 如果说简瑶是给披甲人当奴隶的贱奴,那么这些押差就是不折不扣的贱人。 谁也没比谁高贵,毕竟都是贱民。 衙役在清代是匪夷所思的地位。他们虽是执法者,但却被列入“贱民”等级。 《大清会典》规定:民军商灶四民为良,奴仆及倡优隶卒为贱,具体来说,贱民等级包括奴婢、娼优、乐户、惰民、九姓渔户、疍户、佃仆和公差隶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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