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许诺刘启,若来日刘武行差踏错,那他自然可以按诏书行事处置,不必容情。 这话听的刘武自是心惊胆战,再加上一直没有母后的传信,他就猜到应该是事情败露了,如今父皇来这一出,摆明就是警告他的。 而刘启虽然还不知内情,但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只是刘盈交给他的诏书上有蜡封,又有刘盈的特别嘱咐,必须要等到两难境地之下,他也就不好提前打开看。 因为不知道亲生母亲和弟弟一起谋害自己儿子的事,所以刘启现在还能保持平静。 只是太子妃王娡那儿,却察觉出了不对。 婆母突然不见,太医令淳于意又寸步不离的守在东宫,还有父皇突如其来的诏书,以及下令梁王刘武无诏不得返京的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在表明宫里是出了大事。 可是宣室殿的宫人们嘴严的很,什么都问不出来,便是她带着儿子去拜见林清源,也没得到答复,只让她好好照顾小刘彻。 王娡心里泛起了更深的疑惑,不过她却想错了方向,以为是父皇快要不好了,这才会提前做安排的。 但这种话到底大逆不道,她不不敢宣之于口,可这不详的预感来的是那么快,没多久,就从宣室殿传来了刘盈生病的消息。 但他强撑着继续处理朝政,而且开始更频繁的把刘启带在身边教导,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陛下这是快到强弩之末了,这帝王之位的交接,也快了。 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这个时候,那些有眼色的人便越是谨慎,无论宫里宫外皆是如此。 到了后来,刘盈更是病的都快起不来身了,好在刘启和林清源都在,能稳住朝堂,而内宫又有太子妃王娡在,一切仍保持着秩序,并未有多紊乱。 可是人人心里都清楚,陛下没多少时日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刘盈召见了自己的儿女,宗亲,重臣,一一叮嘱过,最后才要单独见林清源,众人都站在宣室殿外等候,目送他进去。 宣室殿的大门打开又关上,这幅场景不知在过去重复过多少次,可没有一次让林清源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特别是看到刘盈坐在床榻上,换了年少时最爱的衣裳,神色淡然的模样,他就眼眶一红,忍不住想哭。 “先生,别这样,我还没死呢,不用这么早哭丧,以后还有的哭呢。”刘盈却很看得开,还有心情开玩笑。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儿孙们看见了怎么得了?”林清源嗔怪了一句。 “这不没他们在吗?先生就容我放松一会儿吧,再说了,现在不由着自己,以后可就没机会了。”刘盈感叹道。 “又在胡说了,你只是一时病了,以后肯定会好的。” “你小时候不是答应过我,要和我做一对流芳千古的明君贤臣,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吗?” “你可是皇帝,一言九鼎,不可以食言而肥的。”林清源握住了他的手,絮絮叨叨说起了以前的承诺。 “先生,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走下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儿女双全,可是奈何天不假年,这次我怕是真的要失约了。”刘盈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次,林清源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先生,虽然我这一辈子有些短暂,可是也没什么特别遗憾的。” “有你辅佐,大汉百姓安居,人民乐业,汉匈两国也未起兵戈,两族和平,又兴办太学,开创科举,为国选材,文治大兴。” “这无论哪一件拿出来,都值得青史留名,于个人功绩层面,我没什么遗憾了。”刘盈却跟他细数过往为国所办之事,神情间尽是自豪。 “就是不知道那些大臣会给我一个什么谥号,好不好听啊,先生以为哪个字比较好呢?”他还有兴趣关心起自己死后盖棺定论的事了。 “惠文二字如何?”林清源不知想起了什么,红着眼眶提出了建议。 “仁德慈爱曰惠,经天纬地曰文,前面这个也就罢了,但后面这个,总觉得是沾了先生的光呢,感觉受之有愧啊。”刘盈想了想后,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林清源听到这儿,眼神也很是复杂。 因为史书记载,刘盈死后的谥号确实只是汉惠帝。 至于这个‘文’,本应属于刘恒的,可因为自己的存在,刘恒英年早逝,那么这个‘文’字自然而然也就叠加到了这上面。 “无妨,你我君臣同心,又骨肉至亲,这个‘文’字归你还是归我,都是一样的。”林清源定了定神,出言宽慰道。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都是些身外之物,不值得在乎的,我还是最在意你,姐姐,启儿他们的。”刘盈眼眸微动,似乎很受触动,握了握他的手后,故作轻松道, “那……皇后呢?你不想见见她吗?”犹豫再三,林清源还是提起了窦漪房。 “……”,刘盈沉吟半晌后,“是她不想见我。” “可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林清源欲言又止。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留给她吗?” “有啊,不过在那之前,我有话要先跟你说。”说着,他就朝他招了招手,林清源也顺势凑了过去。 也不知刘盈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总之林清源的眼神异常复杂,眼泪更是不住的往下流。 “还有一句话,麻烦先生替我转告她。”刘盈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就说,这辈子刘盈对不起她。” “还有,先生,在我死后,如果她还想要自由,就说我成全她。” “在不涉及江山社稷,后辈子孙的情况下,我愿意放她走。” “而这,也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这些话,刘盈说的断断续续,眼看就要不好了,林清源甚至顾不上悲春伤秋,扶住他后便着急的呼唤。 “盈儿,撑着点,我让太医进来,让太医进来,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先生,你别喊了,我现在只想安静的和你待一会儿,就待一会儿就好。”刘盈却按住了他的手,轻声请求道。 “……”,林清源没说话,只把肩膀借给他靠着。 过了一会儿,刘盈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先生,我再求你一件事,把这个,交给漪房吧。”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头发?”林清源打开一看,有些惊讶。 “是啊,头发,我的,”刘盈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成亲那晚剪下来的,现如今,我又放进了新的,你把这个交给她吧。” “不管她承不承认,自始至终我都认她是我结发之妻。” “人们常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惜我与她只有前半句,皇权又将怀疑埋在了我们中间。” “是我对不起她,是刘盈对不起她啊。”他一遍又一遍的喃喃重复着。 “……”,林清源听到这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的陪着他。 直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而握着林清源的手的力道也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松开。 等林清源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痕,他宣布了刘盈驾崩的消息,众人跪了一地,哭声随之而起,只是不知有几人真心,又有几人假意。 但这些,林清源都没有在意,他让刘启和王娡处理丧事,自己则快速换了一身孝服,然后握紧了手中的盒子,纵马出了宫,去往了上林苑,这明显是要去见窦漪房。 等他进了上林苑,直奔目的地,宫人侍卫们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多问什么。 命令看守打开锁着的房门,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尘封许久的房间带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就如同被关在里面的窦漪房一样。 哪怕刘盈下令不许苛待她,衣食供应不缺,但这些日子隔离,无人交谈,以及惶惶不可终日的忧心却不停的折磨着她,这使得她衰老的也比平常要快。 林清源看到她时,就见她两鬓间已经生出了白发,人也憔悴的很。 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本以为是刘盈来嘲讽自己,所以并没有起身,等看到来人是他,且一身孝服的时候,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先生,他驾崩了是不是?是不是他驾崩了?你是来接我做太后的吧,这次再也没人可以阻碍我们了。” 窦漪房高兴的起身,一路小跑到了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连珠带炮的询问着,脸上还带着溢于言表的喜悦。 “是啊,他驾崩了,可他死之前还惦记着你,可你呢?你在做什么?!”林清源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到在地,恨恨的看着她。 “……他临死前还惦记我?”窦漪房摔在地上,听着这话有一瞬的愣神。 “他惦记我什么?惦记我给他陪葬吗?”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这一辈子都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因为你从来不肯把别人往好处想,只觉得大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害你似的。” 林清源突然觉得特别可笑,不止是笑她,也是笑自己,笑刘盈,笑他们不值得的感情纠葛,无谓的争执吵闹,以及这一团乱麻的家庭关系。 可惜他的这番感悟窦漪房并不能感同身受,就像她觉得谁也体会不到她的痛苦似的。 “难道不是吗?不然他为何要把我关在这里?你现在还为他打抱不平呢,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知晓你我之间的事了。” “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处置你和武儿,那表情狠厉极了,而我却在日夜为你们担忧,为何现在你却向着他说话?”窦漪房从地上爬起来,非常不解的质问着。 “你说这话就不亏心吗?盈儿什么脾气秉性,你和他几十年的夫妻难道就不清楚吗?” “他若真想处置我和武儿,我又怎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还有,若非你做的恶事暴露,导致他伤透了心,他又怎么会英年早逝?他比我还小十几岁啊。” 这是林清源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我做的恶事?那你们呢?你们对我的所作所为,就不算一种恶吗?你们毁了我的一生,我除了遗憾什么也没有。”都到这个地步了,她依旧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也是你自找的,谁的人生都会有遗憾,但同样会有惊喜和美好,是你自己固执的不愿意接受,那么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怪罪到别人身上呢?” 林清源听到这儿,眼里除了失望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这是他留给你的。”但最后,他还是把刘盈的遗物给了她。 “他还让我告诉你,他说对不起你,希望你来世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他如实转告。 窦漪房打开那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不能说没有任何触动,但随即她就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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