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雯把封层重新合好,墓碑也移回原位,然后回身沉沉往台阶上一坐,两条胳膊压在膝盖上,良久不响不动。 “叮——”一条微信语音跳进来。 “不是要离婚?你在哪儿?!” “……在墓地晒太阳呢。” 李闻雯两手插兜儿拾级而下,瞧见距离她的穴位两排之隔,一个女生正捏着三根点燃的线香抱膝蹲着。女生二十左右的模样,很明显是个拙于言辞的人,半天也不跟底下的人说一句话。李闻雯转头望向墓碑,发现那里头葬着的也是个年轻人,12月20日生日,就是今天,而且恰巧名字里也有个雯,姓陈,最后那个字被女生的背包挡着看不到,比她还小几岁,不知道因何故去世。 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活得轻松的人呐。 2. 因为邱怀鸣微信里那句“不是要离婚”有浓稠的嘲讽味道,所以李闻雯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果然回去一进门就是一番连珠炮似的责难——邱怀鸣把程祥给叫来了。 “去德国留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委屈邱迩了?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现在的社会竞争多残酷,说弱肉强食一点不为过,你是打算让他跟你一样后半辈子当个被人养着的一事无成的蠢货?!” “怀鸣跟你动过几回手确实是他的不对,但你那些事儿我也不是不知道!我给你留着面子点过你多少次了!怀鸣在外面辛苦工作,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让你不必对谁点头哈腰领工资过日子,你就一点都不承情,就只盯着他做得不对的那处!” “你要离婚,那我问问你,离婚以后你打算以什么为生?你毕业以后只做过一份工作,实习期没过就离职结婚去了,什么单位会要你这样的?你就连现如今租房子的钱都是用的怀鸣的,你是怎么鼓起勇气大言不惭说离婚的?!” …… 邱怀鸣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皱眉坐着,他这回倒是没有装出夫妻情深的样子,仿佛也被“程松悦”的“胡搅蛮缠”困扰得不轻。 李闻雯两手插兜儿面色平静地瞧着这对翁婿。 程祥站在人生和道德的高度杜鹃啼血句句锥心,把他自己都给感染得面红眼赤。邱怀鸣适时给程祥倒了一杯水,又万分无奈地望向他“天真幼稚”的老婆,接棒鞭辟入里生动形象地向她解释,“即便你能找到工作,你这样的,入职头两年再起早贪黑月薪也最多五千。你买回来没戴几回的那副耳钉也是五千,你曾经随手就送人了……我们俩再怎么样,也是十一年的夫妻了,我见不得你过得不好。” 两人大棒加甜枣配合娴熟,结合邱迩曾经脱口而出的疑问“这回是真的?”显然这并非是第一回 吓唬原主程松悦了,且从结果来看,屡有奇效。 “你俩依照以前的习惯PUA我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我已经不记得你们这件事了?”李闻雯慢吞吞说,“我不记得你们了,所以听你们这样情绪饱满地说教,不但没法认同还觉得可笑……不好意思啊,我就直说了。” “程老先生,你又嫌弃我是个被人养着的一事无成的蠢货,又在试图说服我继续被人养着,你似乎有点人格分裂啊?我那点事儿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你不应该羞愧吗?我那不是遗传你的吗?” “邱怀鸣,你对我动手的时候,以及你怂恿那几位情丨人给我发床照当个侮辱我的情丨趣的时候,也是十一年夫妻见不得我过得不好?你那些精彩的床照我邮箱的私密空间里可还都留着呢,并且不介意随时去修个电脑或手机。” 李闻雯毫不客气的一番话,说的程祥和邱怀鸣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齐齐变了脸色。直到此刻,两人才终于意识到“失忆”的后遗症有多凶险——“程松悦”脱离掌控了。 然而邱怀鸣之所以在公司能说的上话,是因为他老丈人在市监局做顾问工作,老丈人的亲哥是市监局的副局长;而程祥之所以日子过的滋润,是因为邱怀鸣借着孝顺之名的一笔笔转账。这个平衡断断不能被打破。 “我跟你妈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轮不到你评论,”早被撸了职称却仍未从高台上下来的前教授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喘气声都粗了,“我自问待你不薄,出高额择校费给你读一流的中学,又出天价赔偿金补偿被你霸凌的同学,甚至即便当年你推得你阿姨流产我也没跟你计较。但你这些年荒唐事做了一桩又一桩。怀鸣是邱迩的爸爸,你冷静些,也给邱迩留点脸,那好歹是你生的。” 邱怀鸣收起先前的无奈脸,又露苦笑脸,摇头道:“以前我对不住过你,你也对不住过我,我们既往不咎,继续过日子,行吗?至于邱迩去德国的事情,我们再谈谈,你真的不能意气用事。” 李闻雯听得嘴巴微微张开,她现在有几分明白程松悦的困境了。眼前这两个男人的演技实在了得,几乎把他们自己都给说服了——他们未尝觉得自己是在做戏,而且互相之间配合打得太好了,她但凡脑子稍微糊涂一些,或者意志稍微薄弱一些,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意气用事”地做又一桩“荒唐事”。 李闻雯举手慢条斯理道:“我纠正两点,第一,我租房子的钱是卖包赚的,而包是我用一顿顿打换来的,所有权归我;第二,一个月五千块钱不少了,借你们吉言。” 程祥和邱怀鸣面面相觑,居然一时拿这个油盐不进的人没有办法。程祥仍记得程松悦以前色厉内荏向邱怀鸣要个包或者表作为补偿然后顺着台阶下来的窝囊样,邱怀鸣也仍记得程松悦以前软在他身下又哭又叫胡言乱语求饶的崩溃样,但那些似乎都跟眼前这个人没有关系了。 李闻雯琢磨着又道:“我听出来了,你俩的意思是,我以前也是个烂人,跟你们半斤八两。我反正也不记得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但我以后想改邪归正,你们不能拦着不让人往正道儿上走吧。你俩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就回去了。对了,如果协议离婚谈不成,我就将起诉离婚。我以前似乎也不是纯傻,私密空间里存着不少东西。” …… 虽然一番毫不给脸的无差别攻击是很痛快,但李闻雯从东区别墅群出来在路边等车时,还是没忍住烦躁地爆了一句“什么王八蛋”。以前李闻雯顶着自己的小白花脸爆脏话总是会给人割裂感,此刻用程松悦的脸,倒是相得益彰了。 两分钟后,网约车到了,李闻雯伸手打开车门,突然微闭了闭眼,又是一句脏话。李闻雯租住的地方在靠近西城区的莲湖新区,距离此地九站路,地铁直达,还便宜……她下午是从陵园打车回来的,因此离开时习惯性就又点开了打车软件。 …… 直到瞧见太阳在后视镜里渐渐落下,李闻雯才意识到自己早餐后再没有吃任何东西了。车子此刻已经驶入莲湖新区,距离鹿鸣公寓只剩下三百多米的距离,李闻雯瞧见广场上有卖煎饼果子的,叫停司机下车。她两手拢着外套向着煎饼摊走去,越近越觉得饥肠辘辘,耳边充斥着世间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车声、乐声、人声、风声,生动,丰沛,李闻雯走着走着,烦躁就不见了。
第11章 爱心有限,耐心有限,责任心也有限 1. 圣诞节前,叶进在许炼的“剧本”里“回国”了。许炼在父母的配合下,将叶进与叶父叶母一起约出来爬山。许炼与叶进从东侧上去,两家父母从西侧上去,最终汇聚在山顶农庄前。说是“农庄”,临湖而建,蔬菜能卖出牛肉的价格。 叶景明和蒋莳瞧见叶进那张熟悉的脸先是纷纷恍惚,然后便是愤然拂袖,用不满的眼神“质问”许炼的父母,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多此一举。 相较而言,叶进就体面多了,他只是用幽深的目光瞧了许炼一眼,然后跟许炼的父母打了声招呼,就仿佛没看到那两夫妻似的,径自在湖边长椅上坐下。 “叶赫以前经常陪我钓鱼,”许父拎着渔具过来,分给他一根鱼竿,“我习惯性多背了一根上来,你爸没这个耐心,你来吧。” 叶进起身把鱼线、浮漂、铅坠等装好,又调整了浮漂的高度,然后将鱼钩投掷出去。 许父露出惊讶的目光,“你这套动作很熟练呐,也是钓友?” 叶进重新坐回长椅,“叶赫以前教过。” 许父回头瞧见汪润和许炼已经领着叶家两夫妻走远,缓声劝道:“那两口子人不坏,就是轴,认定的事情极难转过弯。你让让他们,行不行?” 叶进没有吱声,只垂目静静望着日光下碧绿的湖水,片刻,闭上眼睛倒向椅背,用棒球帽遮住了脸。 许父言尽于此不再多劝,收回目光专心钓鱼。许炼攒这个局在期望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许父非常清楚,叶景明和蒋莳固执,不可能原谅,叶进犟,也不可能原谅,因此出门前许父的期望就很朴素——难得的一个好晴天,爬爬山钓钓鱼,不管是谁,能心情开阔一天也是好的。 …… 2. 李闻雯前一天又去探望赵大良和李辉了——她现在搬到靠近西城区的莲湖新区,去探望他们方便极了——本来打算晚饭后就回,结果要告辞时安姚去了,于是坐回去继续聊,聊赵大良小院里腊梅的惨淡长势、聊安姚独立品牌女装的惨淡销量,聊“程松悦”找不到工作的惨淡现状——聊到激越处不由用指关节咚咚敲着桌子表达愤慨。最后是赶在地铁停运之前回来的。由于前一天睡得太晚,邱迩班主任的这通电话她是趴在床上接通的。 “……跟几个同学起了点冲突,推搡了几下,领队老师很快就制止了。现在就是不肯往上走了,谁说都不行。要不然你跟他说几句话劝劝?” “好的,给老师添麻烦了。” 最近几年圣诞节的风越吹越大,校领导查了日历干脆把往年四天的冬令营搞成了五天,四天例行游学增长见识再加一天爬山强身健体,倒要看看圣诞节这天爬完山谁还能爬得起来满大街去“Merry Christmas"。 邱迩就在最后这天与同学爆发冲突,直接往半山腰石阶上一坐死活不往上走了。班主任瞪着这个比自己高大半头的鼓着脸生气的小孩又好气又好笑。 李闻雯翻身坐起来,平心静气地等着,约一分钟后,听到电话那端传来邱迩不情不愿的“喂”。 李闻雯没问为什么起冲突,只不慌不忙问:“你电话手表戴着没?有电没有?多少?” 邱迩被问得有点懵,他顿了顿,硬声道:“戴着,有电,65%。” 李闻雯踩着拖鞋去翻衣柜,说:“行,那你不愿意跟他们上去,就在原地等等我吧,我过去陪你把剩下的路走完。你把电话还给老师……注意礼貌。” ——她刚刚听到了,老师叫他听电话,叫了三声他才应声儿。 李闻雯跟班主任打听清楚邱迩当前的具体位置,便说让他们留下邱迩不用管,她现在立刻开车过去。班主任不太放心,说“毕竟还是个小学生”。李闻雯快速扒拉着一头乱发,说“没事儿,一米七二的个头,不开口没人知道他是小学生,途中我会跟他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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