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不大,也不如江南庭院雅致,但胜在轩敞方正,令人心情疏朗。怀安在院子里蹦来跳去,朝着芃儿做鬼脸,听着妹妹银铃般咯咯的笑声,暂时将烦恼抛去了脑后。 到了京城,就不能再像老家那样呼奴唤婢了,能做饭的只有李环媳妇,可他们刚刚进门,四下一团忙乱,许听澜便让人上街叫一桌席面回来,大家凑合吃了,归置好行李歇一歇。 怀安在饭桌上困得东倒西歪,饭后却突然精神了,大家都在拆行李归置东西,他非要带着妹妹来帮忙,与其说帮忙,还不如说捣乱,闹的众人一阵头疼、还是许听澜掐着腰又数了三个数,才让他消停下来,带着芃儿去睡午觉。 许听澜摇头叹道:“真是七八岁狗都嫌。” …… 丁忧对官员仕途影响还是很大的。 官员居丧期满,应先去吏部报道,然后进入候补等上,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两年,总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等到吏部的二次任命,且一般无法官复原职,只能同品对调。 毕竟朝廷的编制有限,哪有什么岗位可以空缺三年等你回来? 沈聿可以不用做冷板凳,一来因为他是成绩优异、出身清贵的翰林官员,大亓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为国储相可不是开完笑的;二来是因为他的老师郑迁,提前向吏部打好了招呼。 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怀安如是想着。 时下的官场流行上搞坐师、门生这套,师徒关系有时比父子关系还要靠谱,至少对沈聿来说,抛开沈老爷给了他这身骨血外,他的父亲与恩师还真没什么可比性。 沈聿初到京城时蒙恩师不少关照,每每登门,师母总是亲自下厨,热情招待。所以从吏部出来,沈聿就先向郑府投上拜贴。 郑阁老此时刚刚散衙回府,绯红色的公服都未及换下,就请他去了书房叙话。 郑阁老年近耳顺,行走坐立依然矍铄,只是多时不见,鬓角又添了许多银丝。 沈聿先行大礼,郑迁忙将他扶了起来。师生二人近三年未见面,家常朝事,总有不少话说。 一应茶水果子都是师母亲自端进来的,又问沈聿:“媳妇孩子都来了吗?” “师母。”沈聿起身给师母深施一礼,才道:“都来了,过半年将家母一并接来京中侍奉。” “正该如此!”师母依旧和蔼慈祥:“过几日休沐,你带他们来,师母亲自下厨做几道好菜。” 郑迁也道:“你师母从上个月就念叨着,你该除服了,当时就把菜单子拟好了。” 沈聿连声道谢,欣然应下,又拒绝了师母留饭,告辞回家。 怀安和陈甍都在院子里练功,陈甍是个认真的性子,从前是怀安引诱他习武,这会儿怀安想偷懒都不行,陈甍练功时都会拉上他。 “习武是日积月累的过程,不能一曝十寒。”陈甍说。 开什么玩笑?练武是为了耍帅扮酷装十三的,谁要日积月累啊!我又不去当将军!! 怀安一路哀嚎着,被陈甍拖到空旷的前院陪他扎马步。 沈聿进门时,穿得是一身青色的团领官袍,补绣白鹇,三尺宽袖,束带乌纱,眉目舒朗,腰背笔直,当真是萧萧肃肃,仪态不凡。 怀安看惯了老爹麻衣素服的样子,先是一呆,才跳起来迎上去。 “爹爹这身打扮,比戏台子上的伶人还好看呢。”怀安一记马屁奉上。 沈聿早已习惯了小儿子的口无遮拦,只是乜他一眼,又唤陈甍:“甍儿,后日休沐,伯祖父接你过去。” “是。”陈甍恭声道。 “哎?”怀安奇怪的问:“表哥不留在咱们家?” “表哥住在舅公家里,你一样可以常去找他玩。”沈聿道。 怀安心中暗叫: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能一样吗! 但这种事多半是长辈们共同的决定,怀安即便反对也没用。只能智取,不能硬来。 饭桌上,怀安又听说要去阁老府上做客,登时吓掉了筷子。 怀铭见弟弟这么大了还用不好筷子,手把手的教他。 怀安心不在焉的。他在这世上活了七个年头,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大佬数量越来越多,来头越来越大,而自己仍旧是个啥也不懂的小菜鸡。偏偏这些大佬有个共通之处,喜欢问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最近在读什么书呀?读到《大学》了吗?读到《中庸》了吗?读到哪一篇了?带注读的吗?背一段来听听?” 救命啊,这种压力谁懂啊! 他倒宁愿对方很没礼貌的问自己:“小孩儿,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他至少可以回答一句“都喜欢”。 桌上十分安静,只有杯盘碰撞的细微响声。 “能不能不去?”怀安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试探着问。 “奇怪了。”沈聿问:“你不是很喜欢出门吗?” 怀安都快哭了,他喜欢的是出门找乐,不是找虐啊!
第38章 七月底, 暑热尽散,白露始降。 怀安还不用去上学,抓紧每一天睡懒觉的机会。所以这天一大清早, 陈甍起来的时候,怀安还在睡梦中。 陈家派来接他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外,他蹑手蹑脚的走进西屋,在怀安枕头边放了个小布袋子, 又回到堂屋拜别叔父婶婶。 他身上穿的是许听澜专门找来的料子、叫人为他缝制的素白色细布秋衫,看着粗糙素净,实则柔软舒服, 只是他仍然很瘦, 穿衣裳像用竹竿挑起来似的。 朝夕相处这么多日子, 她也是很喜欢陈甍的, 眼见孩子要被接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甍儿,这里也是你的家, 随时回来。” 话也只能说到这里, 陈甍毕竟是回到本族的伯祖父身边,说多了倒有离间之嫌。 陈甍乖巧的点点头。 沈聿起身,欲叫怀安起来送送表哥, 却听陈甍道:“叔父还是不要叫怀安了, 等我在伯祖父家安顿好了,就回来看他。” 沈聿脚步一滞, 叹道:“爹娘不在身边, 更要照顾好自己。下次休沐, 叔父婶婶带着表兄表弟去看你。” “是。”陈甍站在原地顿了片刻,两片薄唇一开一合, 终是没说出别的话来。只好俯身再揖,告退而去。 李环媳妇带着他的行李跟在后头,东西很少,衣物都是他来到沈家以后置办的,家里值钱的物件大多被砸毁抢空,只贴身带着父母给他的玉佩做念想,并祖父留下的田契房契、汇票铺面傍身。 许听澜踟蹰片刻,还是不放心,跟出去见了见来接他的人,除了车夫外还有一个婆子,她向那婆子细细交代了陈甍每日的用药,服用几次,如何煎制等等,才目送着马车离开。 怀安是被娘亲叫醒的,他们今天还要赴郑阁老府上的宴席呢。 他恋恋不舍的在床上滚了两圈才离开被窝,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丫鬟给他穿衣裳。留在京城的仅有一个丫鬟玲珑,没照看过小孩子,手忙脚乱的穿不好。 许听澜发话:“起来自己穿。” 怀安这才慢吞吞的爬起来,撑着床沿下床时,突然被一个硬物硌了手。 “咦。”他从枕下拖出一个鼠灰色的细布袋子,里面竟是个做工精致的木质九连环。 “这是谁放的?”他问。 玲珑表示一无所知。 “应该是表兄留给你的礼物吧。”许听澜道。 “表哥走了吗?”怀安拿着九连环跳下床来。 都往他枕头边偷偷放东西了,居然不叫醒他,太不够意思了! 怀铭进屋来,先是有些惊讶:“这个九连环是表弟的祖父亲手做给他的,他竟送给了你!” 怀安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九连环,感动之余,满脑子都在思考把萌萌表哥抢回来的对策。 因应的是晌午的邀,又带着个有点麻烦的怀安和更加麻烦的芃姐儿,时间略有一些仓促。 马车行至郑府门前,怀安不禁唏嘘一声。 不是因为郑家的府邸有多么富丽堂皇,而是跟他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从园景到陈设,仿佛只写了两个大字——朴素。 虽是里外四进的宅子,加东西两座跨院,地方比沈宅大上不少,但这是圣上赐宅,等到郑阁老致仕回乡,这座府邸还是要收回的。 怀安心中不禁暗想,莫非这位郑阁老与赵知县是一类人,一样的高风亮节? 一家人被引致后宅,先去见师母顾氏。 这时才知道郑阁老不在府上。七月末刑部最忙,郑阁老恰好是分管刑部的,一大早去了部院,传话说中午之前回来。 顾氏这个年纪最爱孩子,先抱过芃姐儿放在腿上哄逗,芃姐儿也乖巧,只要是女性长辈抱她基本没有异议,举着小手咿咿呀呀的说着连不成句的话,惹的人心都化了。 沈聿又命两个儿子给师祖母作揖。 顾氏瞧着他们,一个是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另一个是唇红齿白、稚趣可爱的小蒙童,连说了几个“好”字。 再抬头去瞧郎才女貌的夫妻二人,笑嗔了句:“听澜清减了不少,要好好补养回来。” “劳师母挂念,想是一路舟车劳顿,这几天已经歇过来了。”许听澜笑着,奉上提前备好的滋补珍品。 这时候,郑阁老终于回府了,沈聿执弟子礼,自然要到庭下去迎。 趁这时,顾氏叫出郑府的几位奶奶,一众女眷相互见礼,然后聚在一起说私房话。 郑家的长孙女悦姐儿今年八岁,头顶结着两个丫髻,鹅黄色的小袄衬得面容姣好,行止安静本分,已显大家风范。稳稳当当的朝许听澜母子问过好,就坐在罗汉床上耐心陪着更小的一团沈怀芃。 怀芃还未满两岁,两餐之间需要额外加辅食,眼下郑阁老还未回府,郑家大奶奶柳氏命厨房炖了一小盅水蒸蛋,点一点香油端上来。 悦姐儿主动承担起喂饭重任,端着小碗一勺一勺的喂。怀芃吃东西一向慢条斯理,不是因为心不在焉,而是因为太认真,每一口都要品味仔细。 许听澜怕她手酸,想要替下她,悦姐儿却笑着摇头说:“婶婶,我来。” 许听澜收回手,笑道:“悦姐儿喜欢妹妹呢。” “是啊,家里这辈上就她一个孙女,平日里孤单的很。”师母顾氏十分和气的笑道。 柳氏提议:“等芃姐儿记事了,让她们结个手帕交。” 许听澜自然称善。 柳氏又是惋惜,可惜两个孩子年龄相差太大,等芃儿也长到七八岁时,悦姐儿都该议亲了。 …… 郑迁已在前院换下公服,穿一身闲适的褐色道袍,笑吟吟信步进来,像个怡然闲居的老员外,他的身后跟着长子郑瑾。 郑瑾在工部挂职,但平日多是跟随在老父身边侍奉,常居中枢。只见他身材高挑,皙面长须,举止沉稳老练,一见面便热络的与沈聿寒暄攀谈,毫无间隔三年的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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