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秋色阖上眼,在感到无力的同时,一股喷张的热气冲上头颅。 他眼前的猩红变得愈发浓重,手中剑挥砍的方式也愈发粗暴。一只又一只的妖被他斩下首来,血泊蜿蜒一地,淌在华光河明亮闪烁的石板上,浓稠而暗沉。 直到一道赤红的光劈开暗沉。 光芒太过灼热,令明秋色微微眯起了眼。 与视线中的猩红不同,这红光是热烈明媚的。像是一捧骤然泼洒而下的焰光,蛮不讲理地侵入这一方妖息弥漫之地。 楚真真神色散漫,单手执着一柄光华橙红的大刀。 炎华火龙刀很大,几乎能够比拟少女的半边身子。然而她只是这样一手松松散散地拎着,好似一点不费力。 明秋色怔怔然地瞧着,目中的红意在焰光的照耀下黯淡一瞬。 焰光烈烈的大刀旁,少女弯唇一笑:“明小少爷,你还好吗?” 身侧的妖物在感知到化神期的强大威压之后,就慌不择路地仓皇逃窜起来。然而当它们将要踏出这方威压地界时,一道燎燎的热意便自它们头顶炸开。 刹那间,满地生出焰红色的花。 灼灼烈焰炙烤着数以百计的妖物。极其尖利的嘶叫之声划破了天际的云,而烈火中的楚真真恍若未闻,只是一步步走向阵眼中央的明秋色。 明秋色此时的状态着实谈不上有多好。 少年浑身是妖修抓裂的伤,身周萦绕着淡淡的妖息,眸中红光一线,显然妖气已经入了经脉,很有几分入魔之兆。 楚真真蹙了蹙眉。像明秋色这般的情况,恐怕不是简单的伤口处置就能安顿好的。他本就重伤未愈,经脉里还有阮辽的八道剑气,如今又被妖气入了脉。 在这种情况下,能维持住神智,就已实属不易。 当下之计,必须要想个办法将明秋色体内的妖气引出来,才能够勉强避去他入魔的风险。 楚真真思索了片刻,在储物戒中翻找起来。 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样看上去就不怎么靠谱的灵器。这东西是将别人身上的妖气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楚真真原本不想用。 但是看着明秋色雪白的脸和唇,楚真真一咬牙,还是决定用在自己身上。 到底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明秋色入魔。 明秋色此时已经看不太清眼前物事。但他仍然知道,眼前那个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不知捣鼓着什么东西的人,就是楚真真。 少年低下头,压下眼中热意。 算她识相,知道回来。 ……知道守约。 楚真真研究了一下储物戒中的灵器使用方法,很快就给明秋色用上了。 在感知到明秋色体内的妖息汩汩流出来时,楚真真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之所以来晚了,是因为她给明秋色发完玉简后,感知到周遭有一股浓郁的妖气。 楚真真的第一反应是追去。但考虑到任务对象第一的前提,楚真真仍然回头去找明秋色了。 然而就在她转过脚步的那一刻,身侧的妖气忽然浓郁到可怖的地步。 楚真真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能迈动步子了。 像是被妖气挟持了一样,她的动作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就连她的意识,都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这是楚真真自两百年前下山以来,就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这绝不是简单的妖气。能够禁锢住她脚步的妖气,楚真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迹象既然和妖气有关,那么很有可能,她在承接了明秋色体内的妖息之后,也会出现同样的症状。 于是楚真真连珠炮似的对明秋色说道:“明小少爷,我现在用灵气将你体内的妖气渡到我身上,之后我可能会有一些诸如动弹不得的表现,你到时候看着情况,照料一下我啊。” 她说得极其自然,就好像笃定明秋色天生就会救她一样。 明秋色扬起眉。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神智正在一分一分地变得清明,这个认知却令明小少爷很有几分心烦意乱。 他不明白楚真真为什么要对他至此。 自己和她的关系,甚至谈不上熟稔。就仅仅只是为了偿还所谓罪债,就能够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吗? 明秋色觉得困惑。 她对旁人,也是这样的吗? 心烦意乱之下,明秋色偏过头,声音发紧地问楚真真:“你凭什么笃定我会救你。” 说白了,他们二人关系也并没有熟到交托生死的地步吧。 不曾想,楚真真只是睨他一眼,很自然地道:“随便你。爱救不救,不救拉倒。” 明秋色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中,上不去下不来。 随着神智渐渐清明,他看清了楚真真的脸。 少女容色娇俏,如今眉眼间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她半敛着眸子,一副将要睡着的模样。 明秋色再一次抿紧了唇。妖气入体的感觉并不好受,尽管楚真真已经是化神之体,然而修士经脉内的灵力越精纯,被妖气冲击的感受就越差劲。 她境界那么高,遇上这样的浑浊的妖力,一定很难受吧。 尽管明秋色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楚真真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他。 妖气入体的神智模糊已经转移到了楚真真的身上。和之前走在街上的感受一样,楚真真此时意识渐渐模糊,甚至空白了一瞬。 然而这样的空白,却无端使楚真真感到了片刻安心。 自从来到修真界以来,她每日每刻都在奔波,像这样能够意识空白,安然入睡的日子,倒还真的不多。 意识模糊之间,楚真真的眼皮越来越重。 眼前人倒下去的一瞬间,明秋色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他低眼看楚真真。怀中少女睡颜乖顺,眼睫低低垂着,唇色嫩红,像是极疲乏之后难得的安睡。 半点没有妖气入体的模样。 明秋色忽然站起身来。他将怀中人抱得紧了些,一步步朝医馆走去。 他身上的伤犹然汩汩朝外冒血,抱紧人的同时,血也愈发奔涌得厉害。明秋色只是眉眼凛然,浑然不顾自己衣衫正在一点点朝下滴血。 这一切,尽皆收在阮辽眼底。 仙君指尖蜷缩,微微发起抖来。 他眼前浮起他和楚真真初遇的时候。也是两人狼狈,也是遍体鳞伤。 彼时的楚真真带着一身魔血,朝他伸出手。 而今,明秋色浑身淌血,怀抱着因渡过他妖息而昏迷的楚真真,一步一步走向医馆。 一切都仿佛宿命般的重叠,她和明秋色,她与小阮辽,都是如此相似。 阮辽指节搭在天演盘上。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摩挲着盘上的铜质莲花。 他算了这许多时日,临到头来,竟发现自己不敢算。 正如明秋色不明白楚真真为何对自己这样好,少年阮辽也曾探究过这件事。 在楚真真遇见阮辽之后,曾有一段指点他剑术的时日。她明媚地笑,对小阮辽伸出手,问自己有什么能够帮他。 而小阮辽冷冷地看着她,一双鸦青眼瞳泛着无机质的凉。 他自小便心细如发,擅感知旁人情绪。他自然看得出来,楚真真并不是对他有所青眼。 自然,在他落魄至此的时刻,从未有人对他有过青眼。 小阮辽天生一双鸦青眼瞳,看谁都沉凝。可是在他成仙君之前,未有人正眼看他。 性子清冷,是因为少与人接触,也不愿与人接触。 就像明秋色妖息侵体、生死一线时,楚真真的刀光劈开了浑浊的妖气,宛如天神般降临。 在瞧见楚真真的第一眼,小阮辽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她是炽热的,明媚的。而他狼狈泥泞,浑身濡湿。在那样瓢泼的雨夜里,他会下意识排斥她。 他们并不是一样的人。 可偏偏,她如光一般,降临他的世间。 阮辽容色如雪,他清冽的眸光落在那本邪修书上。而后,他弯起唇角,很清浅地笑起来。 真真昏迷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会入她的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论如何,她都该多看他一眼。 * 楚真真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好。自穿越以来,她一贯睡不安生。 穿越之前,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高中生。每日埋首学业,身体漂浮在书山笔海里,业余的爱好是看看小说。 在穿越之前,她也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会穿进某本书里,亦或是某个世界。总之,她想要一场奇遇,想要在沉乏无味的生活中掀起一些不同的波澜。 每个人都是这样活着,庸庸碌碌,她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为什么不能活出自己的新生活? 只是穿越之后,楚真真觉得自己太过天真。除了初时在山上,她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活之外,剩余的时日,都在为天道的所谓任务奔波。 因此她嗜酒,嗜男色,嗜一切能够让自己短暂得到解脱的东西。都说及时行乐,她做到了。 凡有空闲,她都不吝挥霍,将自己的快乐寄托在各种各样的物事上。 只是到底空闲。楚真真记得刚刚上山时,师父问她,你的道心是什么。 那个时候,楚真真并不懂什么是道心。她只是很笼统地挑了个回答,她说自己要匡扶济世,说自己想要成为一个很好的修士。 两百年过去,她却什么也没有做成。 又或许是有的。无论如何,她从前的任务都是拯救阮辽,将他培养成一代仙君。阮辽也的确如她所愿,做成了一个很好的仙君。 天玄门是一个很好的门派。四方仙城里,阮辽的名声都振聋发聩。 她一手养大的小阮辽,是这样好的人。 黑沉的梦里,楚真真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她看见了阮辽居于高台之上,玉润冰清,疏冷无情。 下一刻,楚真真眼前却出现了另一副画面。 了了带着一身清浅桂气,语声低沉呢喃,轻轻说:“小姐,我热。” 画面再转,了了眉眼幻化,变成了阮辽。 阮辽嗓音清浅:“还会管我吗,真真。” “如果我说,爱你,心悦你,想要旁人再看不见你,你还会管我吗,真真?” 楚真真忽然觉得心慌意乱。她手忙脚乱地推开眼前的阮辽,低垂下头去。 她一贯轻浮,去花楼时也是这番轻巧做派。唯独在面对阮辽的时候,她却做不出那般模样。 朝夕相处这样久,她不想要欺瞒阮辽,不想要将那个不真实的自己展露在阮辽面前。 明明了了也是她喜欢的美人,楚真真却无法在得知他是阮辽之后,再对他上下其手。 对阮辽,这些都不该。阮辽是她一手养大的崽子,是冰清玉洁的仙君,而不是那些可供取悦的、一无是处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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