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飞羽一惊一乍地独自消化半天,忽地又想起件让他心生恐慌的事实。 “你说,他不会将咱们在背后帮蔡杨的事告诉荆州吧?” “不会。” 这点盛叶舟倒是很肯定,当时向父可是亲自出面旁敲侧击过山阳县知县,他一旦去告密,此事随便一查都能查到向家头上。 几人中他应该是最担心此事露馅的人。 听盛叶舟这么一分析,廖飞羽顿时放下心来,摸了摸鼻尖小声嘟囔:“我说怎么这些时日都见不着人,今日鹿鸣宴也推脱有事晚些来。” 不是晚些来,是要以荆州弟子的身份与老师同来。 “等会不管他如何说咱们听着便是,其他都不要搭腔。” 至少眼下向裕康还没有变得六亲不认,对他们应该没有甚恶意。 “知道了。”廖飞羽闷闷不乐。 两人站在窗边小声说话,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是明显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加上廖飞羽神色阴沉,席间不少一直关注他们的人都不由议论起来。 其中有几个长相普通的青年书生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讽刺开来。 “还没当状元呢,这就一副瞧不起人的样!” “哟! 人家世你可羡慕不来,就算不是状元,人家日后这前程也不会差。” “不就是仗着大伯父的威吗,这有甚了不起,难不成还能将手伸到科考之上!” “这不就是狗……势吗,哈哈。” “咱们啊……只有寒窗十年苦读的份儿,学不来学不来。” 读书人默书写字厉害,这嘴上功夫同样不容小觑,阴阳怪气起人来比那村里的长舌妇还要厉害。 等盛叶舟听到众人冷讽之时,这些人已将盛府所有人底子都扒了个底朝天。 ——读书不能化者,斤斤于字句之。 看他们讽刺得来劲儿,盛叶舟脑中只蹦出这句话。 没因所学开阔胸襟,反倒是读成了冒着酸臭之气的书蠹。
第71章 盛叶舟冷冷瞟了眼犹自说得兴起的几人, 嘴角露出个淡淡讽刺笑意。 与这些人对峙无异于浪费口舌,也多亏他们,盛叶舟两人都歇了与场上之人结交的念头。 “一群乌合之众。”廖飞羽更是冷声讥讽。 这酒今日喝与不喝没甚差别…… “坐下吧, 看时辰荆府丞快要来了。”盛叶舟撩袍坐下,眸光扫过那群敢怒不敢言的举人, 嘴角不屑翘起。 若今日他出身不显,相信这些被明着讽刺了的举人早已上前理论, 哪会像如今这般忍气吞声, 只敢用眸子恨恨盯着, 有些胆子小的甚至连头都垂了下去。 看他们做派,仿佛盛叶舟才是方才嚼舌根的人。 大堂里气氛瞬时冷凝下来,几十号人默默地端着茶盏,就好像品尝着什么好茶似的沉浸其中。 盛叶舟注意到郑柏瑜频频偷瞄着他, 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努了努嘴还是放弃搭话。 许是方才盛叶舟一举便罪了大半举人,不好再当众与之聊天,免得那些人转而将矛头转向于他。 这点盛叶舟也明白,就算看见也没问, 只转头与廖飞羽又随意聊了几句。 终于…… 就在茶水凉透,桌上红烧鱼已凝固了层油时,楼下有了动静。 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以荆州为首上到二楼,其中紧跟着的臃肿身影不是向裕康又是谁。 盛叶舟直勾勾看向前方,好一会才与向裕康眼神接触, 对方一抖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本官来迟了, 众举人请坐请坐。” 所有举人纷纷起身拱手回礼。 荆州和煦的笑着拱手, 压手示意起立的众人坐下,他自己则是大踏步来到主位。 再看到中间位置都有人坐之时, 忙又笑着喊来衙役:“这里加个位置给本官的学生。” 所指位置赫然是郑柏瑜与盛叶舟的中间位置。 那句本官学生立即引起众人注视,多掺杂着羡慕嫉妒的眸光随着向裕康的每一步而逐渐朝前挪动。 盛叶舟跟着笑,本还没坐下的他也不坐了,伸手冲向裕康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后步子朝右一跨将位置让出,坐到郑柏瑜左侧的空位。 此举意味不明,荆州也没明白盛叶舟究竟为何要这般,眸光往那边偏了偏,见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就没再深究。 他只当盛叶舟此举是故意奉承,就连堂中举人们也同是如此认为。 恐怕只有向裕康知晓,这是与他划清界限也不想跟荆州过多交谈的拒绝之意,中间隔着个人,两人根本不可能私下说悄悄话。 荆州一来,鹿鸣宴就热络起来,按照既往的流程进行,对月诵诗后,宴会正式进入高潮。 为表谢意,举人们络绎不绝地上前敬酒,荆州勉励几句,双方满意分开。 此后便是各自的交际时间,或是吟诗作对卖弄文采,或是对月感慨无病呻吟。 盛叶舟与郑柏瑜双双埋头夹菜,虽说那菜早已凉透变得油腻无比,那也总比时刻假笑捧场要来得好。 没看向裕康穿梭在众举人中双下巴都笑得堆在一起,酒已当成水喝下无数杯却丝毫没有停下与他人交好的打算。 看到他面不改色地与人打交道,盛叶舟不得不承认自己“道行”太浅。 亲切关怀完廖飞羽的荆州终于想起盛叶舟这个解元,端起酒杯朝他招了招手:“盛贤侄。” 盛叶舟心中不愿,面上依旧一成不变的笑容,端起酒杯起身走到主位前,拱手敬酒。 水酒下肚,从喉咙到腹部都燃起股子火辣辣的感觉。 “多年未见盛太傅,太傅身子可还康健?” “祖父身子还算硬朗,不时会进宫与圣上手谈几回。”盛叶舟笑答。 “那就好,那就好。”荆州神色似笑非笑耐人寻味,随后话题一转忽又问道:“贤侄眼下可还在文玉先生门下读书?” 盛叶舟心中一顿,面上仍笑意盈盈地回道:“在的,学生一直在先生门下读书。” 这话究竟是何意思,难道他不知赵衍便是文玉先生……他不知向裕康也不知? 听盛叶舟这么说,荆州有丝诧异。 “两位贤侄果真勤快,每日在府学中读书,竟还要抽空去文玉先生处听讲。” 看来这位府学学正果真是挂名而已,连府学教授的身份都不知道 。 趁盛叶舟语塞的这片刻,向裕康听到动静轻咳两声,附到荆州耳边轻语了几句,方才还如花蝴蝶四处转的人想必时刻注意着这边,第一时间便凑过来帮着解围。 荆州挑眉,接着神色几番变化,最终沉寂为浅浅笑意。 “原来如此,本官这个学正竟不知文玉先生是府学教授。” “先生喜清净,学生也是前不久才从两位同窗处得知,老师不知也正常。”向裕康笑着接话。 廖飞羽狠狠皱眉,盯着向裕康那张笑脸想看出个究竟来。 明明去年就已知赵衍便是大名鼎鼎的文玉先生,所以才会留在辛班不愿离去,怎的到今日倒成了他们故意欺瞒不告诉。 而且那句同窗硬是将几人的关系撇清,认识却不熟之人才会称呼一声同窗。 盛叶舟无声挑了挑眉,拱手笑道:“老师并没有故意欺瞒之意,进府学时其他教授都已提前知晓,反倒是我与飞羽被吓了跳。” 言下之意——是你自己不知怪得了谁! “哦?哈哈,倒是本官疏忽了。” “大人政务繁忙,府学怎敢用这等小事劳烦于您。”盛叶舟淡笑,说着眸光瞟了眼向裕康:“学生倒是有些好奇向兄与我等同窗三年,竟还不知老师名号,这倒令我有些意外。” 向裕康一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我愚笨。” “向兄能拜入荆府丞门下,怎会是愚笨之人。”盛叶舟笑,眼底却无半点喜意。 “还是盛兄厉害,生病还能拿下解元之位,叫我等敬佩不已。”向裕康只当没看见,憨厚地笑着提起酒壶示意。 盛叶舟递上空酒杯,接着脸色猛然一变,捂着嘴唇猛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急速打断两人的圈圈话,荆州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身旁廖飞羽早已站起,从他身边几步窜上前去扶住盛叶舟胳膊:“让你别喝酒,看吧……” “大人……学生咳咳……失礼……失礼咳咳……”盛叶舟断断续续地开口赔罪,一张口咳嗽声更是止不住,脖颈涨得通红,眼角泪水飙出。 “叶舟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想必还未痊愈便饮酒引发了旧疾……”廖飞羽忙帮着解释。 盛府前些日子请御医入府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荆州心里咯噔一声,忙抬手招呼衙役:“你们先将盛贤侄送回盛府歇息。” 万一在此耽搁真引出旧疾有个好歹,他可如何向盛禺山交代。 “学生送叶舟回去。”廖飞羽忙道,扶着虚弱不堪的盛叶舟往楼下走。 所过之处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佝偻着身子的盛叶舟沉浸在痛苦中根本没抬头,直到两人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哄笑声飘起。 走出酒楼,盛叶舟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二楼窗口。 乌烟瘴气的鹿鸣宴,少了讨厌之人碍眼,接下来才到了真正热闹的时候。 廖飞羽从方才起面上就像是蒙了层寒霜,盛叶舟身子一动他就麻溜地放手,两人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很快便融入了拥挤的人流中。 两人心照不宣得不提生病之事。 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挂满铺子门前的灯笼将这条街照得宛如白昼。 灯光照亮两人容貌,纵使长得俊俏,奈何双双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就是姑娘有心也不敢靠近。 “呼——” 好似走得足够远,盛叶舟才长长呼出口气,放缓步子。 “才几日不见,人怎会变化如此之大。”廖飞羽双手摊开,很是不解。 “或许不是这几日才变,而是我们一直没见过其真面目。”盛叶舟淡淡道。 方才向裕康的一举一动就像是换了个人,同窗三年盛叶舟还是头回见识到其装痴卖傻的本事。 好在这几年他们虽同窗,却从未细聊过家中之事,否则往后恐怕还要担心向裕康从中寻到什么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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