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春各种推辞,还是一直比划着要给苏小春。就连老安回来的几个儿子媳妇, 也都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劝苏小春。 于是苏小春吃了一碗猪杂拌饭, 其他人则乐呵呵吃着剩下的素菜。 吃过饭,苏小春主动问起老安是他哪个孙子得了怪病。 她观察了好一会, 吃饭的时候那些孩子都健健康康, 没什么问题呢。 老安叹了口气,对其中一个儿子说道:“去把阿梁带出来吧。” 苏小春坐在椅子上问老安,“你可以先跟我说下具体怎么回事。” “苏医生, 等会你看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 苏小春就听到了一阵愤怒的嘶吼声, 伴随着各种器皿砸在木制地板的声音。苏小春快速的眨了眨眼睛,神情也严肃下来。 她看向声音传来的走廊,只见老安那个儿子,半拖半拽的拉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出来。而这个男孩面容扭曲, 龇牙咧嘴的用尽了力气去掰他爸钳制住他的手。 整个人,就像一个暴躁的疯子。 屋里坐在角落就是给苏小春拿蛋的那个女人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边上两个妯娌都劝着她。 而在这男孩出来后,老安另外两个儿子熟练的搬来一把椅子和一把绳子,将这个男孩直接捆在椅子上。 男孩疯狂挣扎,拿脚踹拿手抓,逮着空就用嘴去咬。 他爸爸刚开始还能耐住脾气,后来实在是忍不了,连续几个大巴掌抽上去,要不是苏小春扑上去阻止,他能一脚踹这个男孩身上。 就算没踹,男人也非常大声的用土话骂着,声音又重又响,吓得边上几个孩子都缩在角落里,眼神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老奶奶也用苍老的手不停擦着眼泪。 整个场面充满了混乱和无可奈何。 苏小春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如果不是老安拿鞭子甩上了墙面,这个男人还能骂上很久。 男人情绪仍然没稳定下来,他怒气冲冲走出去,对着门哐就是一脚,重重的声响吓得几个孩子都抖了下。 苏小春眼神收回,望着被捆在椅子上气喘吁吁,面容仍旧扭曲的男孩。 “苏医生,你看到了,刚刚那是我大儿子,这是他们夫妻俩第一个孩子。刚生出来时,这孩子还好好的,长到五六岁都是正常的,又聪明又讲礼貌知道我们辛苦,成天去地里帮我们干活。可到了七岁那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砸东西摔碗骂人打人,大吵大闹,甚至想点了房子。” 老安眼神恍惚的看着孩子,随即不忍再看般撇开视线。 “我们这么对他,也是没有办法。你也看到了,我们生产队所有房子都是木头做的。他点了我们家都好说,可要是把其他人家都烧了,那我们一家拿命都还不了。所以他那时候开始,就只能把他关在房间里,出来也只能用绳子捆着。” 这是他第一个孙子,那时候另外俩儿子都会结婚,一家人都把他宠着。这孩子也懂事,刚会说话,就是喊爷爷奶奶,会走路后,看到他们上工回来,用不稳当的小手给他们端水。三四岁开始,就知道用小手给他们捶背锤腿,奶声奶气的说爷辛苦奶奶辛苦,爸爸妈妈叔叔辛苦。 谁也没想到,他会得这种怪病。 换成寻常人家,可能直接把孩子扔出去自生自灭了,可他们不舍得啊,看着长大的从小伶俐乖巧的孩子,他们怎么舍得不管。 这个家庭,本来壮劳力很多,日子不应该过得这么苦的,就是因为经常带孩子出去治病,一家人着节衣缩食的,才会这样。 生产队不少人说,这是犯了疯病,就是个疯子。 老安怎么都不信,他们家没人有疯病,孩子长到五岁都没问题,为啥突然就犯了疯病。 苏小春听老安用一种无奈到极致的声音把整个过程告诉她,其实她能听出来,老安对她的到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苏医生,你就帮忙看看,能治不能治,直接说,实在没法子,我们也不会怨你。” 老安看着苏小春,这女娃太年轻了,比他大孙子也没大多少岁。让一个这么大的女娃治好他大孙子,实在没多大可能。 苏小春收回观察着这个男孩的视线,转头对老安一笑,充满了安抚之意。 “安爷爷,我也不敢说我真能治,来都来了,让我试试吧。” 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治,那是不可能的,但苏小春就刚刚观察的情况来看,心里稍微有了点数。 只是需要再确认确认,如果真是她想的那种病,也确实有些棘手。 男孩叫阿梁,老安取的,取自顶梁柱的意思。因为他是孙辈中最大的一个,希望他作为老大能撑起这个大家庭。 可惜顶梁柱还没长成,就犯了病。 下午老安他们都去上工了,只留下刘春花也就是那个奶奶还有相静喊美几个小孩在家。 原本老安说把阿梁关进房间的,苏小春没让,只让他们把阿梁搬到后面,老安家后面就是山林,这里没有别人进出,又安静,正方便苏小春观察阿梁。 “阿梁,你觉得这里风景怎么样?”苏小春搬个小马扎坐在阿梁身边。 他手脚仍然被捆着,为了固定椅子,椅子腿和椅背也用麻绳死死绑在房子边的栏杆上,这样就算阿梁想靠挪动椅子挣脱,也没有任何办法。 阿梁一直很焦躁,被搬到后面时大吼大叫,放到面对着山林的角度时也一直在挣扎。 老安等人虽然不明白苏小春为什么要把他放在这里,但配合度很高,什么也没多问,只按苏小春的吩咐做事。 阿梁没有回答苏小春的问题,他看都不看苏小春一眼,对于家里出现的陌生人也毫不关心。那双眼睛只是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一双被捆着的手也一直想要扯绳子。 苏小春仰着头,整个背放松的靠在木墙,山林里的空气带着浓浓水汽,弥漫着清新又美好的香味。 她自顾自跟阿梁说着话。 “我觉得这里风景非常好,气温也很舒服。阿梁你知道吗,我们那不像你家这四季如春,那里有春夏秋冬,春天呢,就跟你们现在的风景差不多,绿树抽出嫩绿的枝叶,小草悄悄探出头。” 她说着说着,又哼唱起了一首歌,“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 苏小春声音很甜,脆嫩脆嫩的,唱起歌的时候仿佛加了蜜糖,伴随着树吹过的飒飒声响。 在苏小春没注意到的地方,阿梁一直扯绳子的手渐渐停顿下来。 整个下午,苏小春就一直陪阿梁坐在后面,渴了就一人喝点水,苏小春不停的说,从春天讲到冬天,再从冬天讲到小时候吃过的橘子糖有多酸。 这期间阿梁依然会有突然爆发性的喊叫吵闹,每到这时候,苏小春就轻轻拍着手,哼着各种儿歌。 这些儿歌都是21世纪的‘苏小春’从小听到大的,相当于也是苏小春从小听到大,每一首儿歌的音调都欢快悦耳。 一首首儿歌唱出来,阿梁会渐渐变得安静,苏小春也会停止,继续讲。 这一个下午都是过去的,当老安和儿子儿媳妇回来,悄悄躲在窗户后面,看见阿梁居然安安静静坐在那,一动也不动,只是头歪着。苏小春站在边上用手托着他的头,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老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大孙子,不能接受自己睡觉时有人在身边,更不接受有人触碰他。他会疯狂砸东西,大喊大叫,就算睡着了,有人进房间他也会突然惊醒发疯。 可现在,苏医生居然站在他身边,甚至不是在房间,而是在外面,还能用手托着他的头。 边上传来低低的啜泣,老安侧头看过去,是他大儿媳妇,正捂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滑落的泪水更表明了她此时的心情。 是高兴,是感激,是看到了希望。 阿梁没睡多久就醒了,刘奶奶和几个媳妇也把饭给做好。 在苏小春的陪同下,阿梁被他爸抱进吃饭的地方时仍然抗拒,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只是用手推,用牙咬。 这期间阿梁爸爸嘴里骂骂咧咧,表情也充满了不耐烦,如果不是老安呵斥了几句,他估计又会上手揍阿梁。 苏小春凝眉看着阿梁爸爸,很认真的问他,“您一直以来就是这种脾气吗?” 面对这个年纪轻轻女医生的质问,阿梁爸爸难为情的搓搓手。 “我,我……” 此时阿梁妈妈小声说道:“他爸脾气一直不大好,不过他没坏心思,人很好的。” 老安则瞪了阿梁爸爸一眼。 “是我没教好阿梁爸爸,就跟阿梁妈妈说的那样,他脾气是不好,但人踏实能干,也很疼爱这个阿梁。只是阿梁每次打他爸打得最凶,所以……” “所以阿梁爸爸也生气是吗?故意这样子打回去,对不起 ,我没看出来他有多疼爱阿梁。” 苏小春眼神清凌凌的,看得阿梁爸爸在心虚的同时着急忙慌的解释。 “他是我有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疼他。从小就是我抱大的,我去赶集都要给他带零嘴吃。谁知道他犯病后就把我当仇人,医生你不知道,以前他还说要打死我,我心寒啊我。” 他声音很大,哪怕是解释都像在骂人吵架。 “他什么时候说要打死你,几岁?” 苏小春不动声色的拍拍因为爸爸说话情绪又变得格外激动的阿梁。 “七,七岁。” “七岁?”苏小春扬了扬眉,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他七岁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快三十了吧。然后你就记住了,觉得这孩子养了没用,所以你每次跟他说话,都是这样大吼大叫,他不听话挣扎,你就这样拳打脚踢对吗?” “不打他他更不听话,他这么不懂事,非要得这种病,给全家添负担,不骂不打怎么行。” 阿梁爸爸仍在辩解,他有一套自己的理念。 孩子不打不成器,孩子刚开始犯病时,大吵大闹,他一个巴掌扇过去,孩子哭了。他以为有用,第二次就打得更厉害。从此反复这样,闹就打,打完更闹得厉害,那就打得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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