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自尽之后来到这儿的…… 朱允炆略略迟疑,还是应声:“是。” 严钊道:“你在位多少年?” 朱允炆厚着脸皮说了句:“三十二年。” 严钊眉头微挑:“身下有几男几女?” 又来了! 编谎话其实很简单,难的是不间断的编谎话,并且让所有谎话拼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朱允炆道:“八男三女。” 严钊道:“都是哪一年出生的?” 朱允炆勉强应对。 严钊道:“晋王世子是哪一年娶妻,娶的是哪家的淑女?” 朱允炆答完之后,严钊又问起燕王、周王两家,然后又是一个回马枪:“先前你说,六皇子是哪一年出生的来着?” 朱允炆:“……” 随口编出来的瞎话,这谁还能记得啊! 可要是不说…… 这不就全都漏了吗! 他壮着胆子蒙了一回。 严钊却微笑道:“跟皇孙先前说的不一样呢。” 朱允炆瞬间心如死灰。 严钊脸上笑意愈深:“其实我也记不得,先前是胡乱说来诈你的,哪成想你真就认了呢。” 朱允炆:“……” 朱允炆再也扛不住了,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严钊抬腿不轻不重的踢了踢他:“皇孙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审讯这种事情,您这辈子可能就碰上这一回,但我可是每天都在经历,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 朱允炆又是挨打,又是被骂,一路隐忍到这儿,不成想却还是什么都没能瞒住,心理防线直接崩塌了。 “皇爷爷,孙儿不孝,没能保住江山大业,只当了几年皇帝,便被人篡夺了皇位呜呜呜——” 沉浸在悲恸之中的皇帝险些从龙椅上跳起来:“什么?!你这该死的畜生!!!” 朕把万里江山交给你,为了你清洗朝堂,你他妈的把这天下搞成这样? 他厉声道:“是谁?北元,还是权臣篡位,亦或者底层起义?!” “都不是,”朱允炆想到此事,只觉得心都在滴血,真真是恨得牙痒:“是燕王那个逆贼,居然打着清君侧的幌子起兵靖难!” 燕王…… 老四?! 还好还好。 起码肉是烂在自家锅里。 皇帝稍稍宽心,复又作色道:“老四这个畜生,他怎么敢?朕既然立你为皇太孙,怎么可能不下手钳制诸王?” 朱允炆抽抽搭搭的为自己辩解:“燕王早就心怀不轨,皇爷爷还在的时候,伪装的十分良善,待到皇爷爷驾崩,他便暴露出了本来面目……” 皇帝下意识道:“那你可真是废物啊,朕为了你把朝堂清洗了一遍,宗室也都敲打完了,这还能输。” 朱允炆:“……” 心更痛了呜呜呜! 却还是憋着一股恨意,膝行上前,叩头道:“皇爷爷,您怎么处置孙儿,孙儿都没有异议,只是燕王狼子野心,倘若不将其除去,无论后继之君是谁,他早早晚晚都会起兵的啊,皇爷爷!” 皇帝感慨道:“真没想到,这畜生竟如此胆大包天!” 朱允炆哭着点头附和。 皇帝又问:“老四那畜生起兵谋逆,他的兄弟们呢?身为宗藩,公然起兵攻打京师,依照朕生前的安排,诸王岂不是应该立时发兵抗贼?你是怎么输的?” 朱允炆:“……” 朱允炆一时惶惶,无言以对。 皇帝勃然大怒:“你这畜生到底做了什么,居然逼反了你的亲叔叔?又是做了什么,让你其余的叔叔们冷眼旁观,坐视老四把你从皇位上拖下来?!” 朱允炆做贼心虚,自是惶恐不已,战栗不能言语。 皇帝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严钊!” 严钊随之应声:“孩儿在!” 皇帝怒指着朱允炆,声色俱厉道:“朕念着骨肉亲情,一次又一次的宽宏于他,他却不知好歹,屡屡隐瞒,该死!” “你既然不想说,那就永远都别说了——把他押下去,用烙铁烫烂他的嘴!”
第160章 我朱棣生平最恨偏心眼的老头子13 用烙铁烫烂他的嘴…… 朱允炆只是听着这一席话,便是惊骇欲死、屁滚尿流。 因为作为皇帝的亲孙,他深知这话皇帝绝对不是随便说来恫吓于他的,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朱允炆立时便萎了,痛哭流涕的要往玉阶上爬:“皇爷爷,孙儿有罪,求您看在孙儿还年幼的份上——” 哀求辩解的话还没说完,皇帝便喘着粗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严钊躬身领命,略一摆手,便有近侍上前来拿了朱允炆在手。 朱允炆两条腿都在打颤,后背不知何时也生了汗,不死心想要再行求饶,拖拽住他的近侍眼明手快,随手掏出手帕团成一团堵住了他的嘴。 严钊将人带到了诏狱去,亲自操刀审问。 烙铁是要用的,但在这之前,还是得让他把该说的讲个清楚,如若不然,这亲军都尉府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 贴身侍奉的内侍小心翼翼的近前,恭敬询问皇爷是否需要掌灯,等到皇帝冰冷不耐的一瞥以后,赶忙躬身请罪,放轻脚步退将出去。 皇帝在那张华丽宽阔,却没有一丝温度的龙椅上静坐了很久,神色惶然,脑海中回荡着这个死而复生的孙儿告知自己的事情。 三个月后,太子妃难产,母子俱亡。 明年夏天,长孙英哥儿辞世。 又三月之后,皇后薨逝。 而此后再过几年,他想要托付天下的长子也将撒手人寰…… 他最在意的几个人,全都先他一步离去了。 他几乎不敢想象前世那个自己,是怎么度过最后的时间的。 而除此之外,竟然阴差阳错的选了文哥儿那个蠢蛋继位,没过几年,就把好好的天下搞得一团糟! 真真是人死了,做了鬼,到了地下都不得安宁啊! 皇帝静坐在龙椅之上,宛若失魂,许久之后回过神来,感知到脸颊上传来的凉意,抬手去碰,却是满手湿冷。 他不无错愕的看着手上的余湿。 是眼泪啊。 他以为自己是至高天子,以为自己坐拥四海,自从家人几乎尽数在乱世之中饿死之后,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了! 他不需要这种彻头彻尾的,软弱的产物。 可是…… 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皇帝垂下头去,以手掩面,无声的流下泪来。 伴随着这动作,他头顶的翼善冠随之滑落,他也不甚在意,发泄似的将其取下,远远丢开。 都道是皇帝万岁,皇后与东宫千岁,可从秦汉至今,哪有真正万岁的皇帝? 面对生死,再如何尊贵的人物,终究也是肉体凡胎。 向来无坚不摧、刚烈果敢的皇帝,第一次感知到如此浓重的恐惧。 最可怕的是,他全然不知道应该如此应对这一回的困局。 …… 严钊是在后半夜过来的,大抵是刚刚动过刑的缘故,身上尤且有残余的血腥气。 他手持一沓文书,神色复杂,有些迟疑的道:“义父不妨先去歇息,明日再阅……” 皇帝见状,便有所了悟,显然是文哥儿新吐露出来的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嗤的笑了一下,面带嘲弄:“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呈上来!” 严钊只得从命。 先前当面质询的时候,皇帝只见文哥儿这孙子顾左右而言他,百般遮掩,便料到他这继位之君必然做的相当平平,甚至于可以说是劣迹斑斑,故而即便知道燕王起兵靖难,夺了孙子的皇位,心下惊诧之余,更多的却是欣慰,而非怒火。 此时再将这册审讯实录接到手里,翻开瞥了一眼,便如同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浑身上下都冷了。 不只是太子,老二、老三、老八、老十,都走在了他前边。 虽说这几个儿子在皇帝心里没有太子那么亲近看重,但到底都是他的亲生骨肉,尤其是老二老三——齿序越是靠前的儿子,他投入的感情和精力也就越大。 人世间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悲剧呢! 皇帝心下哀恸,不由得合了下眼,默然良久,才翻开下一页。 视线最开始落下去的时候,他心绪还是比较平和的。 前世自己迫于局势,百般思虑之后立了皇次孙为皇太孙,又为他清洗朝堂,安排宗藩,把儿子们都打发出去戍守各地,没事儿不让他们回来,又立法禁止宗藩私下往来,将保险加到了最高层次。 可以说是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很好。 皇帝隔着时空给前世的自己点了个赞,又有些不解。 就这么个天胡局,文哥儿那畜生到底是怎么输的? 再翻开下一页—— 皇帝看了前三行,脸色便沉了下去,目光越是下移,神情便越是阴鸷,待到最后,惊怒之情溢于言表,二话不说,便将手中那本供册三两下撕个粉碎! “这个挨千刀的狗杂种!” 削藩削藩,削你娘的藩! 老子我设置藩王镇抚天下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没有跟你分说明白?! 你要削藩,好歹也要等自己坐稳天下,民心尽归再去做,韬光养晦,这难道很难?! 你要削的都是你的亲叔叔,是你臂膀一样的宗室,用稍稍怀柔一些的方式,这难道很难?! 可你他妈都是怎么干的?! 这屎一样的建文新政! 你想恢复周礼,又想废黜分封,你他妈屁股到底坐哪头儿?! 周王有罪,被废为庶人,流放云南,岷王也被流放漳州——这两个地方俱是穷山恶水之地(当时),使叔父流放于此,是何居心?! 更不必说齐王、代王被废为庶人,湘王蒙冤求诉无门,竟然在府上自焚而死! 而燕王——只听他先前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四野心勃勃心怀不轨,打从侄子登基之初就开始觊觎皇位,可是看看这狗东西做的那些事情,一步步将老四逼上绝路,这他要是能忍,老子我都觉得窝囊! 甚至于皇帝在愤怒之余,心里还有些隐隐的庆幸。 得亏是老四起兵靖难,夺了江山,如若他当真是满心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老老实实引颈就戮,却不知文哥儿那畜生还能保有这天下多久! 他老人家刚躺下去不到十年,坟就给人刨了都不稀奇! 严钊是第一手材料的获得者,对于皇帝的反应并不稀奇,只是心绪难免复杂——谁能想得到,前世竟是这般走向? 本朝建国才多少年,错非燕王及时起兵靖难,如秦朝那样二世而亡,只怕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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