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这期间,宋备明里暗里地考察苏源一番,宋夫人也见缝插针问了几句。 苏源全程镇定自若,给两人留下很是不错的印象。 谈话结束,宋和璧正好回来。 遥遥相对,彼此眼底俱是笑意。 不多时便到了午饭时间,苏源自然也留在了宋家。 一顿饭宾客尽欢,离开时宋备拍了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源眼底笑意加深,作了一揖后抬步离去。 坐上马车,苏源狠狠松了口气,又不禁莞尔。 至少宋备不曾阻拦他们接触,日后有机会也能与宋和璧相见。 正想着,马车壁传来“噼啪”一声响。 “诶我的酒!你没长眼吗,竟敢撞翻爷的酒?!”
第107章 “知道爷这壶酒值多少银子吗?” “还有这身衣裳,可是锦衣阁的新货,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男声气势汹汹,直逼得本性憨厚的陈正说不出话。 好容易见缝插针说了“不是”俩字儿,又再度被打断。 “不是什么不是,你个狗奴才还敢跟我犟嘴?让你家主子出来跟我说话!” 苏源在宋家喝了点酒,那酒的醇香与度数成正比,导致现在脑袋里晕乎乎。 再有男子的嗓音尖锐刻薄,像是一柄刀,扎得他脑仁儿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当即火起,一把撩起车帘:“怎么回事?” 陈正实话实说:“方才奴才好端端驾车,是这人喝多了酒往马车上撞,奴才躲闪不及,酒壶磕在马车上碎了,他就缠着奴才不放。” 蓝色锦衣的男子背对着苏源,正蹲在地上拿手指沾酒水往嘴里送,砸吧着嘴很是享受。 光看侧脸,苏源觉着有些面熟。 “好你个狗奴才,明明是你把马车往小爷身上撞,怎的就成了小爷缠着你不放了?” “不怕告诉你,小爷的舅舅可是举人,只要他......” 男子一边当街嚷嚷,一边转身怒视那狗奴才,以及他家主子。 等他看清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面孔,转动他被酒精腐蚀的大脑和某个名字对上号,醉意登时散去大半。 苏源借着身高优势俯视着他:“只要他什么?” 男子踉跄着后退,靴底踩在酒液上,一个打滑摔倒,屁股刚好落在碎瓷片上,痛得他“嗷”一声,连滚带爬跳起来。 活像个跳梁小丑。 苏源冷眼瞧着,慢条斯理道:“莫非是只要王教授一句话,便可让苏某吃不了兜着走?”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前几日在府学上蹿下跳的赵教谕。 赵教谕也顾不上屁股疼,脸色煞白,磕磕巴巴道:“不、不是。” “苏某没记错的话,府学每月都在月初休沐,学子教谕皆是如此,按规矩这个点赵教谕理应在府学授课。” 苏源嗓音很轻,却好似一座巨山压下,把赵教谕残余不多的醉意都给吓跑了,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遁地而走。 “擅离职守,这就是府学的规矩?”苏源抬手揉了下眉心,“还是说,这只是王教授的规矩?” 那日与举子们交流时,他意外得知王教授和眼前此人有亲戚关系。 赵教谕领着俸禄却跑去喝酒,若没有王教授的纵容,苏源是不信的。 赵教谕两股战战:“不、不是的,是我自己出来的,和他人无关。” 他深知自己能留在府学享福与王教授脱不开干系,若王教授因他被牵连,他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他当机立断,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左右今日同府衙那边告了假,苏源也不急着回去,一整宽袖:“既然如此,那就让苏某送赵教谕回府学罢。” 赵教谕再度后退:“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苏源口吻温和,却不容置喙,“赵教谕醉了酒,可别又在回去的路上撞了谁家马车。” 苏源瞥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可不是所有人都如苏某这般好性情的。” 赵教谕还能如何,只能哆嗦着上了苏家的马车。 实在是苏源面无表情的模样太过骇人,赵教谕上了马车后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苏源也懒得搭理他,手肘支在矮几上,闭目养神。 两刻钟后,马车抵达府学。 看门的老汉见到赵教谕,大老远就同他打招呼:“赵教谕回来啦,呦怎么身上还一股子酒味儿呢,您可得赶紧收拾了,免得王教授见了又要发火。” 赵教谕挤出一个笑,像是在哭:“好。” 老汉又注意到他身后之人,咦了一声:“这是谁家公子,咱们府学也没这号人啊。” 苏源取出象征通判身份的印章,递到老汉眼前:“本官有要事要见朱教授。” “原来是通判大人!”老汉鞠躬哈腰,“通判大人您来得可巧,上午朱教授刚回来。” 苏源眉梢轻挑:“不瞒您说,前几日本官来府学并未见到朱教授呢。” 老汉笑得满脸皱纹:“可不是,这十来天朱教授都去松江书院了,今儿才赶回来。” 苏源了然:“原来如此。” 说罢又看向身旁之人:“赵教谕,咱们走吧。” 赵教谕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跟上。 老汉瞧着稀奇,小声嘀咕:“我还是头一回见赵教谕这个样呢,不过通判大人不是去找朱教授么,咋还叫上赵教谕一块儿?” ...... 在赵教谕的热心指路下,苏源很快找到朱教授。 朱教授正在给将要参加会试的举子们授课,好在过不多久就要下课,苏源索性退到廊下,眯眼晒太阳。 赵教谕像是骨头里有蚂蚁在爬,浑身难受得紧,一直在想苏源打算如何处置他。 是让朱教授处罚他,还是把他赶出府学? 这二者不论哪一个,他都不愿接受。 只希望王教授能及时赶到,至少朱教授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也许会通融一二。 在廊下站了约一刻钟,朱教授总算出来。 看到赵教谕身边的苏源,他有些疑惑:“你是?” 苏源再度祭出印章,接着开门见山:“府学教谕在非休沐日擅离职守,外出喝酒又该如何处置?” 仅一瞬间,朱教授就明白苏源的意有所指,冷淡的目光投向赵教谕。 赵教谕缩了下脖子,显而易见的心虚。 朱教授沉声道:“是在下管教不严,定会按学规对其严厉处置。” 那边有举子注意到苏源,挥舞着双臂:“苏大人您怎么来了,是来看咱们的吗?” 对待这群热忱好学的举子,苏源态度倒很是亲和:“本官来府学是有要事同朱教授商讨,下次有机会再来。” 举子有些失望,但还是依言退回教室。 苏源转眸就对上朱教授茫然的双眼,轻笑一声:“朱教授难道不知本官几日前曾来过府学?当时还是王教授领着数位教谕在门口迎接的呢。” 赵教谕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秒朱教授就黑了脸。 原因无他,因为王教授压根没资格接待一府通判。 那日他之所以迎接苏源,是因为与通判知事对接的就是他本人。 王教授有意讨好苏源,故意压着消息没让其他教授知晓,趁他们午休时截胡了苏源。 眼看着事情兜不住了,赵教谕急得直冒汗,余光瞥见朝这边赶来的王教授,当即闭眼大喊:“教授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在非休沐日出去喝酒了。” 话音落下,王教授已经赶到跟前。 “苏大人,朱教授。”他一一打招呼,看起来很是不解,“发生了何事?” 苏源似笑非笑地指着赵教谕:“您的外甥身上酒味儿这么重,您应该猜到是怎么回事。” 王教授一颗心沉到谷底,都想把这倒霉外甥踩扁撕碎了。 他擦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大人我......” 苏源打断他:“朱教授,本官今日来此是有要事相商。” 朱教授心领神会:“苏大人,您随在下来。” 苏源微笑:“善。” 王教授就这么被无视了,屈辱感让他面色扭曲,看得赵教谕眼皮直跳。 三秒后,他又恢复正常,快步赶上苏源二人。 一行人来到朱教授在府学内的住处,相继入座,只赵教谕心里有鬼,局促地站在一旁。 朱教授亲自给苏源斟了杯茶:“苏大人,您今日来府学是为了......” 苏源撇去茶面的浮沫,雾气升腾,朦胧了他清隽的眉眼:“苏某以为,府学需要全面整改。” 朱教授不明所以:“整改?苏大人是指……” 不同于朱教授的一头雾水,王教授舅甥俩脸色大变。 苏源轻抿一口茶,浓郁茶香浸润了喉舌:“苏某并非是指学子,而是授课之人。” 朱教授拱手道:“朱某愿闻其详。” 与此同时,王教授和赵教谕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苏源眼底一片波澜不兴,缓声道:“事实上本官初入府学时便发现府学的疏漏之处,回去后花了点时间拟好整改内容,只是放在了家中,并未随身携带。” 朱教授深深作揖:“大人将府学记在心上,朱某替府学一众学子谢过大人。” 绝口不提为其中某些教授教谕求情。 苏源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嘴角绽开一抹笑:“借教授笔墨一用。” 反正他记忆力好,但凡看过一遍的东西都能复述出来,默写一遍即可。 朱教授立马起身,引苏源去了内间,拉开交椅:“大人您请。” 苏源微微颔首,从容落座。 这期间,朱教授去了外间。 那三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虽声音压得极低,苏源也能从偶尔抬高的气音中听出些端倪。 是朱教授在低声斥责。 对象不仅是犯错的赵教谕,更有包庇纵容的王教授。 苏源笔下不停,银钩铁画的字体跃然纸上,将花一下午时间拟出的府学整顿政策一字不落地默写下来。 落下最后一笔,朱教授也结束了训话,撩起珠帘走进内间。 见苏源将毛笔置于笔洗上,他快步上前:“苏大人写好了?” 苏源嗯了一声,将泛黄的宣纸交给朱教授:“上面这些内容教授若有异议,可挑拣着采纳。” 朱教授刚看到第一行,一句话脱口而出:“好字!” 苏源去一旁的水盆里净手,闻言谦逊道:“教授谬赞,只是练得多了,自然得心应手罢了。” 从十岁那年开始,直到今日,这些年除了科考和赶路,他可一日不曾停过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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