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李持月就停了筷子, 季青珣也放下碗,侍从们端过来茶水漱口。 等撤了膳人都出去了, 李持月抱着手臂, 慢悠悠说道:“让本宫想想,有人一回来, 就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说本宫水性杨花,对吧?” 季青珣心知是自己反应过分,失了对公主应有的礼数, 阿萝算是遭了一回无妄之灾。 从前她何曾被这样的对待过。 季青珣起身,恭敬作揖:“我给公主赔罪, 要打要罚任凭公主。” “本宫倒想打,”李持月心道我还想杀了你,“但是你科考在即,真打得下不来了地,倒耽误事。” 见她嘴硬心软的样子,季青珣绷着神色也松缓下来,看来是好哄的气。 虽公主不计较了,但他到底有错,之后还是要去受几板子的。 紧接着,李持月又把那老生常谈的话拿出来谈:“阿兄又在提让我招驸马的事了,十一郎,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倒是真的,李持月的年岁已经不小了,昨日皇帝甚至给她列了一个名单,让她从里面挑一个,便是不认识的,也可招来明都相看相看。 她甚至念出了几个名字,暗自玩味地去瞅季青珣的表情。 季青珣并未看她,这一回也没有说“你再等等我”之类的话。 他其实极不喜欢说这些话,只有无能的人才会让自己的女人独自承担那些压力。 可他又知道,现在自己和公主的身份地位是弥天的差距,不说这句,他还能说什么呢? 年幼时,阿萝第一次脸红,就是开玩笑似地说要招他做自己的驸马,那时季青珣嘴上答应,实则一笑置之。 可从什么开始,他便当真了呢? 两个人想府中相互陪伴、相互扶持,他也默认了阿萝就是他的人,也不会再有别人。 可阿萝年纪到了,整个明都都在盯着她的婚事,那些候选的名字里,却不可能有他。 也是为这,他才更加紧锣密鼓,将自己出仕、和李牧澜正式对上的计划提前。 他瞒着阿萝做了太多的事,既然她想让自己做她的驸马,那这个愿望总该尽力实现才好。 可这一回,季青珣没有再让她去拒绝,只问她:“阿萝从前一直说,要我做你的驸马,此心永志不改?” 这话问得李持月一噎,她迟疑地点头,“自然。”莫非季青珣现在就想让自己跟阿兄开口,招他为驸马? 没想到季青珣却笑,说道:“若当推拒不过,阿萝无妨先相看相看。” 她眼中浮现茫然,尚来不及说什么,就猛的被拉住了手。 季青珣话说得很慢,也很清楚,像是要刻在石头上一般凝重:“阿萝就选那国公府的世子吧,他是个病秧子,只要他死了,阿萝就能清静很久,放心,只是权宜之计,阿萝连见都不必见他。” 哦——她明白了。 季青珣是想让她担一个不祥的名声,让她好长长久久地被拿捏在他手里。 真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她自然不同意:“若为了你我的姻缘,而去戕害无辜之人,那……上苍不会怪罪吗?” 季青珣定定望着她,为她这突如其来的慈悲心肠而不解,“阿萝信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 “原先是不信,不过经了寂淳禅师的事,现在信了,”她似安抚,抽出手按在他手背上,“我想我们能问心无愧地,有一个好结局。” 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当然是杀了他,独拥万里江山。 季青珣垂下眼睑,瞧不见是何情绪。 望着那只轻放在他手背的手,他反手握着,忽地抬头,“无妨,阿萝尽可应下,从相看到成亲总要个一年,到时我不会取国公世子的性命,他也会自己退婚的。” 这是又有坏主意了。 李持月已无法再拒,道:“若真推拒不过阿兄,我就照你说的做。” 见她同意了,季青珣未见多少欢喜,拉过她抱在怀里,沉默了许久。 花树灯烛将厅内照得如同白日,有风入户,带着两个拥紧的影子摇晃。 就在李持月以为今天的谈话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季青珣又开口了:“你设计豫王的计划确实精妙,不过,你怎么就敢笃定,寂淳预言的日子一定会下雨?” 季青珣比解意春信他们更早就猜出了李持月想做什么。 但是整个计划最让他想不通的是,李持月是怎么笃定七县降雨的时辰。 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整个计划几乎是围绕这七县暴雨这件事设计的,但这偏偏又是最无法预测的事情。 “我信中不是说清楚了嘛,一开始还未去大觉寺之前,我从宫里出来,就听闻七县连日暴雨,可阿兄不放在心上,我担心真的有什么事,就随手去了一封信让县令先把百姓转移到高地上去。 去了大觉寺本来就是想串通寂淳禅师设计豫王的,没想到歪打正着,寂淳禅师先和我说了七县要停雨的事,我原是不信的,没想到是真的……接下来的事就自然而然了。 对了,那日正好遇见上官峤,我便问了转移百姓的事,也是得了他的提点,回来之后才找了许怀言等人另写了一份书信快马递出去。” 她这一通话下来,勉强是把事情都解释通了。 中心意思就一个,她不是为了豫王而弄出这个预言,而是知道了这个预言,才借此算计豫王。 “那阿萝原本是打算怎么设计豫王的呢?” 李持月简直要被他问得火起,幸而在沐浴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借口。 她说得含糊:“原也是想借大觉寺预言的威名,把闵知柔的事情闹大,让豫王心中忌惮,主动承认闵徊没有刺杀他,若他不肯,我就用豫王妃逼他,告诉她自己有办法救李静岸,只要她坐证闵徊并未刺杀豫王。 没想到禅师见我是公主,才提前与我说了预言,让我襄助百姓,我就想到借此事发难。” 季青珣听完,很快又找出漏洞:“那为何这靖水神女的八字会和闵徊亲妹妹的八字一模一样?” 李持月心虚地挪开眼睛,“只有这个是假的,没有什么靖水神女,是我串通寂淳禅师捏造的,怕什么,又不会被拆穿。” 确实很大胆,也很有效。 不过一个有预言之能的禅师怎么会同意帮她撒这个弥天大谎呢? 季青珣历来不信神鬼之事,但这件事确实难以从谋算来解释。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阿萝在其中的牵扯没有这么简单。 “阿萝如何买通了‘活佛’?” “自然是我提前转移七县百姓的功德啊,而且禅师古道热肠,对豫王欺男霸女之举也甚为愤慨,而且……我答应把济芳坊要兴建的佛寺交由大觉寺派人治理。” “济芳坊什么时候准备兴建佛寺了?” “什么都让我来想,要你做什么?”李持月拍拍他的肩膀,“你能帮我糊弄他的,对吧?” 季青珣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女诸葛,你不是算无遗策的吗?” “我都累死了,你都不知道,我为了引豫王上钩,真是殚精竭虑,晚上做梦都在演戏。”她连声抱怨。 李持月没有说假话,她步步谋算,耗费了不少心血,也明白这条路有多不好走。 往后只怕还要面对更多的事,对上李牧澜和季青珣,都要比现在艰难凶险得多,想想就觉得疲惫。 见她眉间当真有倦色,季青珣抬手帮她揉按太阳穴,问道:“怎的突然要强起来了,万事你同我说,我自会帮你解决的。” 李持月闭着眼睛由他伺候,懒得答话。 “十一郎,我是不如你聪明,但这次折腾起来,不是也很有成效吗,你服是不服?”她指尖挑起季青珣的下巴摇了摇。 “服,十一郎服气了,阿萝谋定千里,智计无双,当真令十一郎五体投地。”季青珣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 “不过为了救一个闵徊绕了这么大一圈,阿萝,这是为何?” 当初闵徊落难的时候,季青珣也想过去救,在顺势把他拉拢成自己的人,不过相比起再推一个人上去,救闵徊就显得有点吃力不讨好,他便没有去管。 没想到兜兜转转,阿萝会看上他。 “我想要他接任骁卫中郎将的位置,经此事后,这个人便能为我所用,而且借这一次把豫王扳倒,太子也被你牵绊住了,这下武备库要职就能落入我手中,如此一举三得,为何不救?” 她点着手指,算得精明。 豫王是太子的人,如此两方受难,谁都施救不及。 说起来季青珣设计李静岸违谕出府也帮了她不小的忙呢,原本扳倒豫王还有点难,如此天时地利,她再不下手就辜负上天让她重活一回了。 “为何这些你都未和我说?”这才是真正让季青珣在意的事。 她从进骁卫府开始就筹谋插手闵徊案,直至织就了这样一张大网,事后才与他说了部分,事先完全不同他商量,这是很不寻常的。 可李持月不会再答了,她冷了下来。 问到这儿,季青珣就该问够了。 把所有的事都解释通之后,李持月整个人轻松下来,神清气爽。 接下来,就要轮到她诘问季青珣了。 李持月起身,她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酒液从唇角滑落,一片润亮痕迹。 她擦了擦嘴角,笑道:“我不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季青珣一怔,怪异的氛围在二人之间弥漫。 “十一郎,我在京中不管做什么,你都能知道,所以不是我想瞒着你,是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替你盯着我,说与不说,有区别吗?” 季青珣那一刻心头闪过的念头是:她发觉了。 但他又希望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是我总担忧你一个人在京中谋划这些事,会留下太多的把柄……” 李持月淡漠说道:“十一郎,你不信我。” 他从未见阿萝对自己流露出如此失望的神色,季青珣的话哽在喉间,无法再说下去。 而且她说的也是真的,季青珣知道,反驳只会显得可笑。 李持月继续说:“可你却要我信你,这是不公平的。” 她望向季青珣的眼神带着深切的失望,好似自己多年来错看了人,“十一郎,你话说得再好听,可还是觉得我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是一个办不好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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