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春日的尽头,前一天夜里的一场雨,枝头剩下的花朵全被雨打风吹而下,在地上零落成泥,淡淡的清香从残花中散出,将云珠的寝宫也熏得花香十足。 “主子。”夏荷走到云珠身前,等着听她的吩咐。 瞧着还是一如初初入宫时沉默少言的夏荷,云珠轻轻叹了口气,满是不舍:“夏荷,我前几日见到内务府送来的折子,你今年也到了出宫年龄了。” “出宫。”夏荷怔了一瞬,茫然地看向云珠。 “你今年已经二十五了。”云珠满腹的离愁别绪,就这么被夏荷的茫然冲散,她看着夏荷,无奈地说道。 “居然已经二十五了吗...”夏荷声音低低的,却没有逃过云珠的耳朵。 “真是,怎么连今年多大都忘了。”云珠看着夏荷,感觉自己有着操不完的心:“可对自己上点心吧,日后嫁人了,更是要重视自己。” 嫁人!这个词让正茫然的夏荷瞬间回过神来,她打了个哆嗦,突然跪在地上:“主子,奴婢不愿出宫。” “你这傻子。”云珠戳着夏荷的额头:“宫中的日子可不好过,你留在宫中干嘛呢。” “主子。”夏荷砰砰地直往地上磕头:“主子,奴婢家里额娘早逝,阿玛很快又取了续弦,继母第二年便生了弟弟,在奴婢进宫前,家中给奴婢相了个四十多岁的大人作续弦,就等着撂了牌子嫁人,那个大人生性暴虐,上一个妻子便是被他动手的不堪忍受自尽的,奴婢实在不愿意,好在天可怜见,奴婢祖坟冒青烟,被选入了宫中,这才让他们的算盘落空,奴婢进宫这些年,家中从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出宫后还不知要受什么磋磨。” “混账东西。”夏荷的话语很是平静,这份平静不知是经历了多少绝望才换来。 “夏荷,如若是害怕家中磋磨,你无需担心。”云珠握住夏荷的手,殷殷叮嘱:“只要我还在宫中一日,必然保你一日的平安,绝不会让你家这么磋磨你去。”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选给好人家。” 夏荷却只惨淡的笑了:“好人家,什么才是好人家。” “我额娘拼着命为我阿玛生孩子,结果没熬过去,我阿玛哭得肝肠寸断,可没多久继母便入了门。” “自那之后,我在家中便是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饭,挨饿受冻从没落下。” “要知道,我额娘可是和我阿玛一同长大,两人间的情谊不是假的,就这样,也如此薄情。” “我又能指望什么呢。” 见着云珠似要说什么,夏荷撇撇嘴,鄙夷地说道:“主子,想必您不知道,春杏出宫一下想嫁的人,春杏去了后头七还没过就娶妻了,新婚妻子便是春杏的亲妹子,那人进门的时候,肚子大得遮不住了。” 什么。 云珠抬起的手顿在空中,她的怒意已经不能遮掩:“这事情你们如何不和我说。” 夏荷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主子,您这几年烦心事也不少,奴婢央着小欢子去春杏家走了一趟,春杏的额娘一直在求小欢子放过她小女儿,大女儿人已经没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受罪,这又能怎么办呢?” 云珠也沉默了,春杏和夏荷不同,她家中对她是真的关心,进宫这些年,隔三差五便会借着机会来看她一回,凡是有点什么好东西,都留着带给春杏一份,春杏对家人的感情也颇深,若这新嫁娘是旁人,云珠还能给予惩罚,可这其中涉及到春杏的阿玛额娘,云珠也无能为力。 她看着夏荷:“那,你是什么想法?” 夏荷砰砰地往地上磕头:“主子,求您,允了我在您身旁伺候,奴婢不愿出宫。” 云珠定定的看着夏荷,直将夏荷的汗都看了出来,这才动动手,将准备好的金银包袱推过去。 “这些东西,你收着。”云珠斟酌着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夏荷眼泪直流,她绝望的看着云珠。 “你不愿出宫,这便罢了。”什么叫绝处逢生,这话一说完,夏荷迅速地抬起头来,欣喜地看着云珠:“这些东西,便给你傍身。” “日后,你便别在我身旁伺候了。”夏荷的心,便如同被一只大手抓着,随着云珠的话上上下下。 “去胤禛身旁伺候吧。” “正好,胤禛那儿还缺一个管事嬷嬷。等日后胤禛建了府,你还能跟着出去,让他给你养老。” “谢主子恩典。”这一日的大起大落,夏荷早失了判断,她茫然地谢过恩,这事便这么定了。 从此,永和宫中少了宫女夏荷,多了管事嬷嬷夏荷。 而云珠身边,也让内务府送来了两个新的宫女,顺着取名秋菊,冬梅。 永和宫的变动悄无声息便进行完毕,在后宫没有任何波澜,就算是一直盯着永和宫的佟佳贵妃,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 花谢花开,云起云散,叶子从墨绿逐渐泛黄,又是一年秋风起。 八月初一,又是例行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六宫嫔妃齐聚在慈宁宫中。 佟佳贵妃分为高但没有宫权,钮祜禄妃份位较低但掌有部分宫权,两人在宫中已经明争暗斗了好几轮,这次在慈宁宫里,又为了座次争夺起来。 太皇太后年岁大了,对于后宫这些争端早便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模样,只要不影响到江山稳固,后宫妃子的扯头花对太皇太后而言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在佟佳贵妃和钮祜禄妃之下,便是几个嫔。 安嫔等人早已失宠,膝下又无子,徒有份位却已经不愿出头,只想在宫中安稳过完这辈子。 荣嫔和惠嫔扯着嘲讽的笑容,看着上面两位妃子的斗争,时不时敲个边鼓,火上添油。 宜嫔眼珠子都在胤祺身上,对于外界的事情视若无睹。 唯有德嫔,端正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却端庄贤雅,这份气度,就连皇后都担的起。可惜出身低了,德嫔这辈子也不可能到达那个位置。 太皇太后暗暗为云珠可惜之时,佟佳贵妃和钮祜禄妃的嘴仗也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道沉稳的男声传来。这却是御门听政结束后,赶来后宫请安的康熙。 佟佳贵妃和钮祜禄妃忙住了嘴,率领众人站起,前往门口迎接。 “参见万岁爷。”众人向康熙行过礼,康熙漫不经心地叫起,随即凑到太皇太后旁边:“皇玛嬷,御花园太监新弄出了一种菊花,此时便已经开花了,孙儿想着您素来爱菊,让他们送过来给您赏玩可好。” 太皇太后的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笑意,她拍着康熙的手:“这花儿草儿的,就得在地里看着才好看,搬进屋子,平白多添了几分匠气,很没意思,反正御花园离得也不远,咱们去看看。” 康熙自是无有不从。 至于其他妃嫔,难得能得见天颜,只恨不得能和康熙在一起,相处久一些,更久一些,寄希望于给康熙留下印象,重得恩宠。 见着没人阻止,妃嫔们也浩浩荡荡的随着太皇太后往御花园而去。 慈宁宫到御花园说是不远,但这是对年轻人而言,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又固执的不愿意坐着肩舆而去,没走多久,她脚步便慢了下来。 康熙见状,忙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手,为太皇太后借力。 佟佳贵妃见状,也忙跟上,扶住太皇太后的另一只手,这让钮祜禄妃的脸色不好,深恨自己慢了一步。 比起佟佳贵妃,太皇太后更偏向于钮祜禄妃,见着她面色难看,不动神色的离佟佳贵妃远点,但少了一个人搀扶,失了一边的力度,太皇太后走起来还是吃力,若直接舍佟佳贵妃而选钮祜禄妃,这未免太不给佟佳贵妃面子,虽然佟佳贵妃这个人不重要,但她姓佟佳,这个脸面,太皇太后就必须给。 更何况,虽然康熙已经明显的表示出了不选继后的意思,但总是有人不死心,各种揣度,目前宫中最有竞争力的继后人选一是佟佳贵妃,二便是钮祜禄妃,太皇太后要注意着维持两人之间的平衡,不能向外人表露出她的倾向性。 那干脆,便两人都不选。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指:“佟佳氏扶我这么长时间,也很累了,先下去歇歇,让她来扶我。” 众人随着太皇太后的手看去,却见她指向的方向是德嫔。 云珠随着太皇太后的指示,顺着上来,和康熙一左一右的扶着,远远看去,就像一对璧人。 这份运气,让众人嫉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当时站在那个方向的不是自己呢,至于说云珠是太皇太后特意挑选,这种可能她们连想都没有想过,无心杂事的太皇太后知不知道德嫔的名字都成问题,怎么可能特意挑选呢。 就这样,云珠和康熙扶着太皇太后到了御花园,果然如康熙所说,在御花园了,一簇簇菊花种得错落有致,在八月初已经盛放出最美的模样。 太皇太后凑近,仔细欣赏着这份提前盛开的菊花,形状完美,色泽鲜亮,花香扑鼻,很是满意。 “这是谁栽出的品种,当赏。”太皇太后慷慨地给予赏赐。 御花园的掌事太监忙快走几步,跪下谢恩。 正在这时,风云骤起,天色突变。 一阵阵的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原本晃眼的太阳,光线突然暗淡。 一寸一寸,太阳光芒越来越暗,从明亮的白昼慢慢变成昏暗的黄昏,最后彻底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啊!!!”尖叫声从人群里爆发,也不知是谁受不住这个惊吓,连规矩都顾不上了。 “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了!” 不断有声音传来,有人大声叫喊,有人低声呢喃,有人隐隐啜泣,有人喃喃念佛。 在时人的观念里,天狗食日必有大灾,这是君主失道的天谴。在康熙面前没有人敢如此言语,但他们内心已经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若有人能点亮烛火,便能看见太皇太后和康熙铁青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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