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前她在军营,曾目睹杨云雪遇害的全程,她伤势虽重,却绝不致命,照理说,不该这么久都没有起色。 还有齐韫,他那样早的察觉到曹辕的野心,既决心插手,必会有一场恶战,又怎会轻易把亲信全数送出幽州,自投罗网? 事情绝没有那样简单。 洞外风雪大作,发出啸长的呜鸣。昨夜她和齐韫趁着雪势小,当机立断上了山,现今山路封堵难行,那些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来。 奔逃一夜的疲惫在此时涌来,沈怀珠放下陶碗,往火堆中添了足够的柴,随意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闭上了眼。 沈怀珠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剑影刀光,混乱不堪,一时是成批追来的死士,一时是被她握在手中,沾血的兵符,最后目光回转,齐韫仰在雪中,肩上被豁开一个大口,生息微薄。 她立时惊醒,看到身旁眉心轻拧,挣扎在混沌中的人,伸手朝他额上探去,触手一片滚烫。 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齐韫发了热,这冰天雪地的,该如何是好? 沈怀珠掖了掖齐韫身上的斗篷,将他卷在其中,然这斗篷是她的身量,齐韫本是男子,生得也高,不得已露了好长一截腿在外面。 芙蓉色的狐肷皮斗篷,以这样的形态盖在他身上,实在是说不出的滑稽。 沈怀珠压了压唇角,忍住想笑的冲动,去洞外取了雪,浸湿先前撕下的裙摆布条,覆在他额上,来回换了几遭。 齐韫冷得齿关磕响,沈怀珠没了法子,干脆挨着他躺下,抱住他取暖。 渐渐的,他安定下来,似乎有所好转,身上却依旧很烫。 沈怀珠心觉这样下去不行,若拖得久了,只怕这威名远扬的齐小将军,要烧成傻子。 她松开他起身,把火堆得高些,走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兀自束紧领口,出了石洞。 沈怀珠不知道,在她转身之后,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悄然半掀开眼,静静望着她一步一步,踏进洞外弥漫的风雪中,恍若走入另一个世界。 齐韫在沈怀珠抱着他取暖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既没有睁眼,也没有出声惊扰。 她终于要走了吗?他现在想。他又忆起她说过的话—— “梗泛萍飘的性命,被视作物件的人生。” 想来,她是宁可朝不保夕,也不愿困在他手,当一个身不由己的棋子。 这样该是对的,只是,她会死吗? 思及此,齐韫忽然扯唇,自嘲地笑了。明明之前他想过让她死的。 在两人称得上亲密的那段时日,沈怀珠抱着狸奴毫不设防睡在他身后的软榻上,他曾缓缓踱步到她跟前,伸出指掌,握住她细弱的脖颈。 他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合拢,指尖传出她愈来愈清晰的颈脉搏动,只需再稍加力道,就能轻易了结她的性命。 不管她身上存不存疑,有没有威胁,只要稍加力道,一切或好或坏,就都不存在了。 可齐韫终究没有下手。他慢慢张开指掌,转而拾走她扔在枕边的话本子,随意翻看两页,放回原位。 而如今她走了,在幽州动乱之时,或许她根本走不出这座山,自会有人替他杀她。 * 雪风砭骨,沈怀珠绕着陡滑的山道,终在背风向阳的一处崖边,寻见株百枝。 她出来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料到竟真有意外之喜,几步上前,挖出其具有祛风解表之效的根茎,折了几道握在手中,掉头往回走。 行在回程的山道,沈怀珠无意朝下一眺,在茫茫的雪白中,望见底下两条突兀的人影。 他们身着利落劲衣,佩长剑,脚劲扎实,孔武有力,正往齐韫所在的石洞方向行去。 应是曹辕派来探路的死士。 沈怀珠心中大叫不好,顾不上脚下路滑,揣紧药材迅速往回赶。 狂风将她的脚步吹得左摇右摆,而她半点不敢慢,待到石洞不远,她听见剑锋挥舞的铮鸣,以及肉.身抢地的沉闷声。 沈怀珠不敢深想,快步冲了进去。 入眼的一幕让她怔在原地,俏丽的芙蓉色狐肷斗篷沾着尘土被撂在一旁,洞内火灰散乱,两名矫健死士皆被一剑封喉,了无生息伏倒在齐韫脚边。 而齐韫半步未动,就站在他方才的所躺之处,他此时额角冷汗直冒,唇色惨白,如墨的眼珠映着闪烁将灭的火星,沉沉望向停在洞口的她。 沈怀珠不明他眼中的神色,还是越过挡在身前的尸体,到他对面,轻唤:“齐韫?” 离得近了她才发觉,齐韫握着剑的手正细细发颤。 他本就虚弱,方才杀这二人,当是用了全部力气。 沈怀珠见他身体晃动,下意识伸手扶他,齐韫却借势缓慢凑近,俯下身来,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 “齐韫?”沈怀珠又唤。 脚下“咣当”一声响,齐韫手上失了力,银剑落地,沈怀珠肩上力道随之加重。 齐韫又昏了一场,再次醒来,是沈怀珠掰着他的下颌,正费力地往他嘴中灌百枝水。 他抹着满脸的水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陶碗仰头灌尽。 沈怀珠见他喝得利落,笑侃问道:“不怕我毒你?” 齐韫撩起眼看她,没有回答,良久才出声:“为什么不走?” 沈怀珠起身捡回脏兮兮的斗篷,抖擞着上面的尘土,道:“我还指望着齐小将军送我回家呢,自然不会走。” 空荡荡的石洞内传来嗤笑,齐韫反问:“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沈怀珠将抖好的斗篷披在他身上,作势回忆:“说决计不会放我走?” 她蹲下身,支腮偏头看他,“齐小将军让我留下,总要负责的吧,莫不是……要娶我为妻?” 齐韫苍白的脸色气得一阵阵泛青,不再答她的话,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见石洞内已被清扫干净,扯开话题:“地上的两个人呢?” “被我扔下山崖了。”沈怀珠平静道。 石洞之外就是峭壁,沈怀珠嫌他们晦气,待在洞内还碍手碍脚,干脆拖着扔了下去。 齐韫微讶,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沈怀珠捣鼓两下奄奄的火堆,脸上抹了道灰也不自知,扭头半真半假朝他说话:“毕竟他们要伤害齐郎君你,我自然不能让他们死得太好看。” 齐韫呵声冷笑,伸手狠狠抹去她脸上的灰,直将她细白的肌肤抹出一道红痕。 他说:“沈怀珠,你恐怕会后悔。” 这次不走,你往后可就走不了了。
第15章 坠崖 天色渐晚时,齐韫披着一身寒气,匆匆返回洞内。 沈怀珠迎上前拍去他肩上的雪,责怪道:“都说了让你穿上斗篷,你尚发着热,再烧得昏过去了怎么办?” 齐韫提起手中已经扒皮放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野兔,道:“只怕我还没昏过去,有的人就要饿晕了。” 他们奔逃一夜上这险山,之后齐韫负伤不省人事,沈怀珠忙里忙外照顾他大半日,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无甚气力。 齐韫看在眼里,稍作休息后不顾沈怀珠阻拦出了石洞,耗了到天黑才逮到只没几两肉的野兔。 火堆被架高,不多时,洞内飘起四溢的肉香。 齐韫看着沈怀珠眼巴巴的样,笑说:“擦擦你的口水。” 沈怀珠边馋边担忧:“烤完这只兔,就快没柴了。” 干柴本就不耐烧,石洞内留下的也只够一日的量,洞外冰封雪盖,能看见的枝木都是湿的,压根寻不到干柴。 所以沈怀珠一直节省,除了齐韫冷得发抖时把火烧得极旺,其余时间都只添几根柴,维持最基本的温热。 “这些大概只能烧到后半夜。”齐韫估量了眼身后的干柴,沉默片刻,最终做出决定,“后半夜我们就走。” 沈怀珠皱眉:“何必这么赶?你的身体……” 齐韫哂笑:“战场上多少回走到绝处都过来了,我自不会倒在这作威的小人手里。” “你的亲信俱在幽州之外,对于你恐是鞭长莫及,杨家势弱,亦连自身都难保。”沈怀珠望向洞外纷飞的雪,道:“幽州,怕已全在曹辕的控制下。” 眼前一晃,多了只香喷油亮的腿肉,沈怀珠愣了愣接过,便听齐韫问:“那你猜,为何今日除了那两个探路的死士,曹辕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找来?” 沈怀珠的猜测被印证,双眸肯定:“杨云雪的伤早就好了。” “聪明。”齐韫赞赏地看她一眼,道:“虽不至于完全自如,但起码不若外界所传那般严重。只要杨家人在,幽州军马便轻易动不得,曹辕翻不了身,手上的人便不敢随意调动。除非——” “除非他恨极了你,誓要置你于死地。”沈怀珠代他说。 她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齐韫的插手,让曹辕操盘好的大业寸寸倾覆,原以为的唾手可得,又变成遥不可及的幻梦,他怎能不恨? “你既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当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沈怀珠吃了口肉,接着道。 “我早先的确在杨家留了队亲卫,但并非是预料到了昨夜之事。”齐韫稍作停顿,“我本打算把你送去杨府暂避风头,谁料你无意撞破曹辕谋事,打乱了原有的计划,曹辕的人先动,我的亲卫受其牵制,不会那么快找到我们。” 沈怀珠听完,凝重点头:“曹辕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是得早些离开。” 两人草草吃完,把所有干柴都扔进火堆里,各自躺下,靠着最后的温暖修养精神。 风声呼啸连绵,夜未过半,洞内火光尚无倾颓之势时,沈怀珠被齐韫摇醒。 她觉得自己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睡足,便听齐韫道:“曹辕的人摸黑上山了。” 沈怀珠立刻清醒大半,一骨碌爬起来,想也不想:“那我们快走。” 齐韫拽停她的脚步,弯腰拾起她起身时滑落在地的斗篷,抖了抖飘到上面的火灰,绕肩为她披上,拉好绒帽,系紧系带,动作迅即而行云流水。 最后要走时,下意识探掌牵住她的手。 只刚牵上齐韫便反应过来,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松还是该就这样握着。 少女的手冰凉柔软,整个被他拢在掌中,他恍然觉得一旁烧到极致的火焰被洞外的风吹长,燎到他与少女交握的手上,带来一片灼炽的麻意。 他低头去看沈怀珠的反应,却对上她懵懂乌黑的瞳仁,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身体也倚赖地贴近他,见他不动,不由晃晃与他相牵的手,催促道:“走呀。” 齐韫不再迟疑,拉着她步出石洞,将她护在山道内侧。 沈怀珠隔过他,在一派无尽的黑暗中望见山下摇晃的亮色,随着他一起往后方平坦的地势绕去。 雪已没膝,两人脚程不算慢,绕过险道到来到坦地,正要下山,斜刺里却突然冒出来一波兵卫,当先的几个看到他们二人,举着刀饿狼一般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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