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彭池的只有她,带着出生不久的何婉枝,还有襁褓中引发这场灾祸的,沉甸甸的国玺。 当齐霜岚与各方兵马蹚着血河共同杀至东宫时,襄王死了。 就那样平静又离奇的,死于一块有毒的糕饼。 无人知晓对入口之物一向谨慎的襄王,是如何吃下那块糕饼的,年仅七岁的幼帝受了惊吓,昏昏沉沉烧了三日,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其中内情,便彻底成了谜。 总归,为了扶正皇统,为了天下安定,谢裴两家,都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 谢尘光苦笑着,眼底渐红,“父亲怕我会怨恨他,便捂着真相,让我去怨恨你。” “子戈,对不住啊……” 齐韫凝视着他,好半晌,无声笑了:“谢尘光,你现在这样子,真蠢。” 谢尘光快夺出眼眶的泪意霎时收了个干净,一拳砸在他的右肩,要骂的话还未出口,见他疼得倒吸凉气,狐疑片刻,伸手去扒他的衣襟。 齐韫拦他,被他一句“都是男子,你羞什么”堵回去,直到看清那肩上渗血的伤,的确是一口整整齐齐的牙印,不可置信的怔愣许久,而后狠狠啐道:“无耻之徒!” “说了你别看。”齐韫随意拢好衣襟,道:“省的你孤家寡人的,嫉恨我。” 谢尘光哈笑一声:“我记恨你?裴子戈,人家小娘子置着好大一场气,要与你分道扬镳了,你比之我这孤家寡人,好不了哪里去吧?” 素来淡漠的郎君,头一回因为一个小娘子苦恼起来,他认真道:“这次是我的错。” “哟,还知道低头呢。”谢尘光酸酸道。 齐韫想起什么,弯了弯唇角,笑意从眼梢融化,刹那扫去眉眼的冷峭,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是了,为一个小娘子低了头。 他无视谢尘光的嘲谑,也拒绝他的相送,独自回房时,想起沈怀珠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那点温柔便参杂了许多无可奈何,他低低自语,说道:“这辈子想要陌路,不可能了。” 两年时间诚然紧迫,但讨伐沈雪霄是必然。 他有信心,也有底气拿下陇右这根难啃的骨头,既终究是要兵戈相见,她便终究是要恨他。 那么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紧要。
第23章 逃离 沈怀珠第二日醒来后,忍着阵痛的脑仁,坐在榻上思忖了半个时辰,最后得出结论—— 齐韫疯了。 他绝对是疯了,竟想把她带回河西! 沈怀珠不是傻的,她能猜测出这所谓的美人计当是起了作用,可昨夜齐韫失态流露出来的情意,她实在分辨不清有几分真假。 都说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情,她若真随他去了河西,先不说是否能够摸到兵符带走,便是单单一个裴青云,就能让她有去无回。 沈怀珠虽心系任务,但比起任务,她还是最为心系自己的小命。 若只是为了一个死物,为了沈雪霄的宏图大业,就要她赔上性命,沈怀珠这把刀做的够久,不介意反过来捅沈雪霄一刀。 周映真昨夜那番试探的话,恐是看出了她的身份,他与魏濯关系亲近,至今也未见过来拿人,想来还是不能确定。 沈怀珠飞快合计着,合计到最后,发现这谢府是一刻也不能待了,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尽早离开才是上策。 心下做出这个决定,沈怀珠开始不动声色窥察谢府最易脱身之地,规划逃出隰城,返程陇右的路线。 她不敢耽搁,一面留意最佳的跑路时机,一面从何婉枝口中得知,谢尘光和齐韫今日不知要忙什么,传话说今晚不归府了。 沈怀珠便明白为何齐韫昨日还对她频频示好,到了今天却把她晾在一旁,原是顾不及。 顾不及,便是恰好的时机。 沈怀珠借口有些累,早早回了房,预备着跑路事宜。 其实不需要如何预备,她无牵无挂,便是连行囊也不必拾掇,只往身上揣了些银钱细软,而后枯坐在黑暗中干等。 等外面的锣敲过了三遍,沈怀珠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绕着前两日探查过的偏僻小道,一路顺顺当当到达了府邸大后方。 她望着墙瓦之上闪烁的星光,仿若嗅到了自由与生的气息,心中隐隐激动。 摩拳擦掌一番,沈怀珠脚尖蓄力,正待要越过高墙时,忽听旁侧传来疑惑的一声:“沈娘子?” 浑身动作一滞,沈怀珠僵硬转头,看见也刚刚从小道方向绕来的,含着淡笑的周映真,以及方才出声唤住她的魏濯。 沈怀珠有一瞬间甚至想要不管不顾,提力跃墙而去,但她未从魏濯眼中读出预料中的猜疑,未防多生事端,她迅速压下这个念头,审时度势,伏身叩拜,声音哽咽道:“圣人!求圣人只当未曾见过奴,放奴走吧!” 魏濯让她起身,沈怀珠便缓缓抬起那张泪点盈盈的芙蓉面,垂颈低眼不敢直视御驾。 魏濯叹了口气,似是感到惋惜,道:“女子立身本就不易,你既决心要走,朕自然不能只顾私情,强替齐小将军留人,朕只问你,朕的爱将哪里不好?” 沈怀珠泪涕如雨,细细抽噎,连带着纤瘦的肩膀也随之颤抖,泣声道:“齐小将军名重天下,贵不可攀,奴不敢妄想。” 魏濯沉默良久,终是没再说什么,放话道:“你走吧。” 沈怀珠诚惶诚恐谢恩,人还未动,便听久不出声的周映真开口:“沈娘子无梯无凭,如何能走?” 他上前一步,朝魏濯作揖行礼,温声分析:“圣上,依臣看,沈娘子只是如谢少卿所言,在同齐小将军怄气罢了,此番,也并未真的想走。他们二人既在感情上有所衅隙,还需齐小将军回来亲自解决,毕竟男女之情上的事从来都是剪不断、理还乱,圣人代其决断虽是好心,可终究少不更事,不明白其中意会,若因为其中一些偏误,坏了一桩姻缘,可就不美了。” 上下嘴唇一翻,便轻而易举曲解了沈怀珠的意思,让魏濯为刚才的决定心生犹豫。 沈怀珠饮恨吞声,眼看着魏濯面露歉然地看向她,张唇将要说什么,后墙上空繁盛的星子下,陡然翻来几道黑衣人影,伴随着猎猎衣响及破空的挥刃声,直直刺往魏濯的心口。 周映真几乎在瞬息间便拔出腰间软剑,挑开剑尖,将魏濯护在身后。 魏濯瞧着单薄,却并不文弱,抬脚踹翻一人,夺了他手中剑,反手利落解决掉扑向沈怀珠的人,交代道:“沈娘子,莫要惊动了阿枝,速速去前门唤人!” 沈怀珠仓皇应好,一路跑向正门时,脑海中已飞快计量出旁的对策——趁乱从正门出谢府!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快救驾——” 离开后院一段距离后,沈怀珠高喊出声,府中侍卫倾巢而动,携刀带剑的与她擦肩掠过。 沈怀珠半步不停,直朝着前方紧闭的大门飞奔。 只消再有十步,她就能触到门闩,自此天高路远,关山迢递,这劳什子兵符谁爱窃谁窃,总归她再不会回头,也不会再与齐韫有所纠缠。 耳边风声呼啸,沈怀珠这样想着,心潮也随之激荡起伏,以致步子都错乱几分,脚下不及防一绊,整个人便直直扑倒在坚硬的石板青砖上。 肘,膝,掌心,无一不传来赤赤的疼。 沈怀珠无心在意这份疼,亦不打算给自己缓劲的时间,手一撑就要爬起来,仓猝抬眼间,却晃见停至面前的一双皂青靿靴。 一瞬间如坠冰窖,通身寒意侵骨而来。 沈怀珠感觉到双肩一紧,被人从地上抽了起来,那人细心理过她的裙裳,捧过她双掌,温柔吹了吹上面黏着血和尘土的伤口,似乎还轻声问着什么。 沈怀珠大脑嗡鸣,一时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回他的话。 齐韫见沈怀珠满脸惨白,望向前方混乱的缠斗时,面上便带了锋凛之色。 他将少女拢进怀中,对一旁的谢尘光说:“一群行刺圣驾的蠢货,都不必留了。”
第24章 剑穗 阴暗潮湿的牢房,夹杂着糜烂腐朽的味道及血的腥气,厚实的砖墙阻不住腊月的寒风,冷意渗过砖罅一丝一丝钻进来,连头顶小窗的那几缕残阳都显得灰败。 谢尘光近乎麻木的看着脚下的人癫狂乱语,闭了闭目,一脚将人踹回去,厌烦道:“都几次了,这狗辈一见到你就这鬼样子,半句话都问不出来。” 齐韫冷眼看着地上的人,若忽视他披散在脸前凌乱不堪的脏发,及脏发下狰狞难看的疮疤,依稀还可辨认出,这是当初齐霜岚身边的副将,成风。 该随那场坍塌的城墙和大火一并消失的人,两年前被追查往事的谢尘光擒获,扔入私牢后几年严刑拷打,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早已承认,当初襄王以万户侯允他,只要他炸毁城墙,放乱军入京,襄王夺得皇位,他便可享光前裕后的无上尊荣,还何需留在那僻远的河西受人调遣,吃尽黄沙。 可万万没想到,襄王是个命短的,空怀一腔勃勃野心,奈何承不住天子龙气,笑话一样死在了白玉案上的一碟糕饼之下。 成风得知消息时已然晚了,城墙上的火药来不及撤去,齐霜岚杀上高处,最后湮灭在这震天巨响中。 交代到最后,他竟失声恸哭起来,声称未曾想要害死将军。 他不敢回去见裴青云,亦不敢把将军留下的东西送还,只得偷偷为其立了衣冠冢,可每每午夜梦回,他还是能看见死状可怖的将军朝他索命,加上谢尘光毫不手软的施刑,他禁受不住,烧了一场后,害了严重的癔病。 初时他就不肯交代衣冠冢的所在,生怕遗物现世,坐实他叛贼的罪名,牵连留在乡梓的妻儿。 如今疯疯癫癫的,一问此事,更是什么都撬不出来,尤其是前两日见过齐韫之后,活像见了鬼,又跪又拜,没有能问话的时候。 此时,齐韫一改前几日冷漠的态度,走近两步,缓缓蹲至成风身前,黑漆漆的眸子凝视他一会儿,忽尔勾出抹笑,温声问道:“成叔父,南墙上的风筝,您替我摘下来了吗?” “……小郎君?”成风神志不清发问。 “是我,叔父。”齐韫望着那双混浊的眼,诱说道:“我阿娘的东西不见了,它在哪?” 成风恍恍惚惚,颠三倒四道:“在……在城郊、城郊南,不,是城北……城北桃树下。” 齐韫冷下神色起身,转脚往牢房外走,谢尘光问他:“还留不留?” 是说成风的命还留不留。 “为何不留?”齐韫讽笑,“他这样,活着远比死了更让人痛快。” 成风糊里糊涂的,能说的只有这么多,谢尘光命人将隰城周围所有的桃树翻了个干净,终在第三日找到那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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