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其中内情,沈怀珠也不戳破,淡笑:“那便多谢郎君了。” 崔景明对上她直视过来的目光,面上烧得更烫,匆匆拜别,逃也似的走了。 沈怀珠不知他有没有劝说崔景山,只是隔日,有人送来消息,说黄河沿岸封锁已除,河西军刚刚动身河西。 这事原是闹了一夜,副将领着队伍不肯就此离去,势要沿河深入,寻失踪的付都虞的下落,尤其是在听说齐韫已赴身壶口之后,群情激愤,险与不允他们逗留的河东守军动了白刃。 最后还是崔景明及时赶到,承诺会全力保下齐韫和付奚,河西军才作罢。 沈怀珠疑心崔景明在说大话,他羽翼不丰,往来行事皆受他兄长辖制,如何能凭一己之力保下齐韫和付奚? 果不其然,这日崔景明找上门,失意说,他已被崔景山禁足,出不得府了。 “我未想到沈娘子是为齐小将军周旋。”他面上浮起为难,“我阿兄与他积怨颇深,在此事上,他绝不会让步。” 沈怀珠问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疑问:“他与齐韫之间,有何怨怼?” 崔景明便说起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彼时齐韫凭借朔方战役崭露头角,横空出世般接管裴青云手下大半兵权,名震一方。崔景山随父前往河西商讨事宜,对这位齐小将军神交已久,托人引荐前去拜会。 可等他见到齐韫,期待的神情急转,先是震惊,后是羞愤,最后演变成自嘲。 无人告诉他,齐韫就是裴子戈。 二人幼时初见便大打出手,后来冰炭不投很多年,偏生父亲赞他聪敏,母亲说他懂事,裴子戈七岁会骑射,消息从河西一路跨过黄河传到河东,他便要被日日放到马上勤学苦练,裴子戈剑术有所进益,他也要被催促着紧追慢赶。 后来听闻他投了军,一连两年沉寂无名,崔景山想,裴子戈哪里就有传言中的那样天赋异禀?无非是一些人夸大其词,溜须拍马讨裴青云开心罢了。 即使崔景山不愿相信,再次见到他,那个眉目沉沉,手中掌管着数十万大军,被左右唤做小将军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裴子戈。 他不甘心地要与齐韫比试,而齐韫口中的军务繁忙,被他当作轻蔑与看低。 齐韫无法,到底是和他比了,演武场上跑马三圈夺彩,崔景山一连输了两圈。 于战场生死淬炼过的齐韫,哪怕如今未使出全力,也已到了他望尘莫及的高处。 偏偏齐韫这样一个人,最是不会假意奉送,崔景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输的太好看,索性使了卑劣手段,惊了齐韫胯.下的雪乌骓。 不想一马失控,祸及自身,崔景山被甩下马背,险些被狂乱的马蹄碾碎在地。 齐韫不知如何翻身救下了他,那时的齐韫已然十分恼怒,亦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说出的话自然未曾顾及他的颜面。 崔景山便忽然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他不仅在此如跳梁小丑般沦为了他人的笑柄,往后的几年,世家同龄也无一不明里暗里对他冷嘲热讽。 他就此彻底记恨上了齐韫,凡是与齐韫有关的,他厌恶、憎恨,倘若能落在他手的,必然会摧毁报复,更遑论是齐韫自投罗网呢。
第30章 狼窝 沈怀珠此时终于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崔景山这个不通情理的疯子,杀父继任尚且做得出,报复一个得罪过自己的同辈之徒, 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当即退身一步, 朝崔景明敛衽行礼,恳声道:“齐韫这次恐凶多吉少,郎君端人正士, 若有他的消息,还望能告知一二, 若齐韫能因此化险为夷,怀珠定铭心镂骨, 感德以报!” 崔景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急忙伸手虚虚扶她,“沈娘子客气了, 我与裴兄是旧相识,自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你且放心, 我阿兄派出去的人手里参杂了我的人, 届时若生变故,也能搭得上手,再不济也会拖延些时间,总之,定然会将情况及时送回来的。” 沈怀珠又谢他, 一贯谨慎的性子却不能让她将此事全权交托于他人之手,崔景明走后她思来想去, 犹豫着是否要暴露身手,从此处杀出一条血路, 亲自走一趟壶口。 她琢磨着,不敢轻易行动。 因为这条路一旦走了,先不说是否能成功,倘使齐韫知道她从始至终都在骗他,会如何作想? 这样的顾虑一出,沈怀珠忽然觉得自己虚伪,她从一开始接近齐韫就没安好心,即便如今不打算再骗他,也终究不算什么善因善果,又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齐韫与她,注定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那日过后崔景明常来看她,二人同样是被限制了自由,同样担忧着远在壶口的齐韫,凑到一起,平白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来。 崔景明瞧出她近来心绪不佳,想方设法地哄她高兴,最后说服了看管沈怀珠的侍女,带着她在府中四处走动散心。 暮染夕晖,二人逗留在飞花柳斜的春园之内,一同看过胭脂万点的杏花,看过银白交错的玉霄,看过珠坠重重的海棠…… 光而不耀的少年,笑如朗月入怀,信手折下一截细长花枝,纵横捭阖,于春深似海之中舞了起来。 他身轻似燕,在如霞的枝头之上飞跃,荡下阵阵香花微雨,最终,他摘下最高处的一朵海棠,面颊绯红,喘着气送到沈怀珠面前。 明亮的双眼,希冀的神色,少年人的心思太直白,也太热烈。 沈怀珠静静看着他,伸指拨去花上水露,轻声道:“海棠花浓淡相宜,可惜,我不喜欢海棠。” 崔景明指尖一颤,慢慢收回手,将花别在自己腰间,抬头看她,仍是那般纯粹的笑,“我晓得了。” “你剑法很好。”沈怀珠突然说。 崔景明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便顺着回道:“从前我右手尚好时,常爱耍剑,不过我兄长说,我的剑法不够伶俐。” “不够伶俐?”沈怀珠好笑,“是不够卑鄙吧?” 崔景明尴尬不语,沈怀珠满脸鄙夷,继续道:“你阿兄此人太狭隘,你少听他的。” 崔景山不知沈怀珠是如何在背后编排他的,听闻崔景明与沈怀珠一同游园,连连称赞崔景明此举甚妙。 崔景明一脸茫然,听得崔景山拍着他的肩道:“占有他裴子戈的女人有什么意思?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心甘情愿跟了别人,才是最有趣的。” 于是称心满意地解了崔景明的禁足,要他再接再厉。 崔景明接机打听齐韫的下落,得到的仍旧是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沈还珠嘴上这样说,心中已经开始按捺不住。 拖的时间太久了,还有五日便要毒发,崔景山到时定会发现其中蹊跷,齐韫等不得了,她也等不得。 这条路,终究是要走一遭了。 沈怀珠刚刚下定这个决心,一旁沉默许久的崔景明突然开口:“沈娘子,你想逃吗?” 她心中咯噔一声,以为是崔景明看出了她的打算,可观他神态,又不似了然发问,倒像试探询问。 崔景明不等她答,说道:“我带你逃吧。” “你为何要帮我?”他毕竟是崔景山的手足,沈怀珠无法完全放下芥蒂。 崔景山见他这般提防自己,苦笑一声,解释道:“我阿兄执念太深,他不会放过裴兄,也不会放过你,我无法阻止他,却也不想让他伤害任何一个人。” 沈怀珠心中飞快计较衡量,问:“你如何帮我?” 崔景明四顾环望一番,附耳低言,与她细细说明。 乌金西坠,天幕无端下起了细雨,崔景明正与沈怀珠在屋中弈棋,有人来报,称长史家三郎邀他去府中吃生辰酒。 崔景明请示过自家兄长,只带了仆役阿斤,乘车去往长史府。 马车快速驶过长街,车毂辚辚压过水洼,带起一阵飞溅水花,马蹄急踏,在黄昏中久久回荡,行至长史府方向的街口,却半分没有停留,而是直往前行,一路到达城门口。 此时已快至宵禁,监门接过前方仆役递交过来的路引,见其行色匆匆,本有心多问几句,马车内的崔景明一脸焦色探出头,“我阿兄身体有恙,特命我出城问药。” 崔景山这些时日招揽圣手医士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众人在皆暗地里猜测其是得了什么奇病怪症,不曾想竟然这般紧要,是以不敢耽搁寸息,速速将人放行了。 马车就这样顺顺当当出了城门,却在驰出五六里后于一处荒郊驱停,仆役打扮的沈怀珠和崔景明纷纷落地解车,手脚利索地为马上鞍。 当时崔景明问沈怀珠会不会骑马,沈怀珠回他道:“西地的女子,没有不会骑马的。” 故而,这去往长史府的短短路程,崔景明硬是命人套了两匹马。 下人虽不解,到底不敢质疑主子的意思,只得老老实实照做。 二人便在此处弃车驾马,跨上就近的山道。 城门口到处都是崔景山的人,崔景明此行虽称得上合理,却难保不会有人通风报信,崔景山把沈怀珠看得太严,发现她不见也是迟早的事,缓兵之计拖不了太久,他们只能尽可能得把崔景山的耳目甩开。 最后一丝夕阳收尽,茫茫云雾遮挡天穹,山道内变得一丝光亮也无。 春雨缠绵而细密,将两人的衣衫打湿,黑暗的前路令人寸步难行,火折子的光亮太微弱,崔景明只得冒险点了火把照明。 便是这抹短暂存在的火光,引来了崔景山急追而来的人手。 崔景山发觉得太快,快到二人将出城门,就有人疾驰赶来传令戒严,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训练有素的暗卫倾巢出动,循着车辙找到二人丢弃的马车,又根据马蹄的痕迹,很快追上山道。 已有了几分蓊郁的山林内,随着几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惊开大片憩睡的飞鸟,雨丝愈织愈稠,滴滴答答沿枝而下,枝头被踏过的马蹄震荡,无声凝视其下的一场激烈的追逐之战。 后方暗卫下手毫不留情,箭矢几次擦过沈怀珠的手臂、脖颈、耳廓,崔景明一直缀在她的后方,为她抵御攻势。 忽听一道利器破开皮肉的声响,崔景明咬牙溢出细微的闷哼,一言不发。 沈怀珠回头,见他后背挨了一箭,当即喊道:“崔景明,你能将我送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就此转道吧!否则崔景山不会轻易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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