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时却被少女牢牢环住腰身,说什么也不肯放。 齐韫感觉得到她很冷,背脊是颤的,两肩是颤的,环在他腰身上的手也是颤的,按理说,他应该很好推开。 “齐韫,你当是恨极我的吧。”沈怀珠瓮声瓮气地说。 他没有作声,听着她继续道:“既是恨极,又为何要救我?为何要让出大帐?为何避之不及?若仍是为了陇右……我如今价值尽失,实在没什么好利用的。” 齐韫心尖钝痛,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赤赤的疼,腰间收束渐松,少女慢慢从他怀中退去,与此同时,手中被塞进什么冰冷的物甚,他被少女引领着,将那抹锋芒对向她。 “齐韫,你这样待我,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的痛快。” 齐韫看清手里的匕首,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腾,扬手将其掷开,力道之大,竟将数尺外的画屏掀倒。 绨素屏心被割裂,横枨折断,倾倒后与盛满水的浴斛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伸手梏住她的颌骨,眼中不知是泪还是什么,竟有些生红,“沈怀珠,从前是我太心软,所以才会一次次妥协,一次次落入你的圈套,而今两年过去,那处刀口尚且隐隐作痛,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应承你的请求?” 沈怀珠也在流泪,她已看不清青年的神情,只感到有冰冷的什么滴到她的面颊上,与她的泪交融。 “你想要离开,我不会允许,想死,也决无可能,你就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颌骨的力道顿松,青年转身大步离去,唯留少女抚着满脸的泪平复心绪。 半晌,她吸着鼻子摊手,顺着暗昧的光影看去,其中躺着的,赫然是只陈旧的红剑穗。
第41章 误解 岁将暮, 时既昏,万木经霜冻折。 积庆殿外,几只霍雀正衔啄万年青枝上缀着的浆果, 被宫人斥逐后, 扑腾着惊动檐角铃铎,激起一阵慌乱的脆鸣。 殿内一阵死寂,秘色瓷碗失手坠地, 乌黑药汁四溅,沾污丛头履上彩帛裹丝的花簇。 旋即, 珠织长帘被拨动,显露出谢太后那张精致妆面都无法掩饰憔悴的脸, 她紧紧拽着身侧的珠帘, 似是要极力抓住什么凭靠,一双凤目满是不甘, “高鸣没死?行事当真暴露了?” 跪地的内使深埋头颅,“逆贼狡狯, 非但数次躲过必死之局, 还摆了圣人一道, 令圣人不得不暂做打算,留滞在升州。” “高鸣呢?他在外任监军使两载,手下党羽仍死捏着神策军不放,总不能还让他全须全尾的回来。”谢太后撇开手中的珠帘,在背后留下缭乱的珠光残影。 “高鸣确实受了重伤, 如今正不顾圣谕往京都赶呢,怕是还指望着内廷这一茬。”内使如是说。 谢太后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 “一个宦官而已,还能翻出多大的浪?多派些人手, 莫不能让他入京畿。” 内使拜道:“娘娘所言极是,这高鸣运道实在非同寻常,简直如有神助般……” 谢太后闻言便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思索道:“阿难多年蛰伏,从不轻信他人,甚至连我都给骗了去,亲政以来也未曾出现过什么差池,究竟能有何人?” 她说着一顿,话音转冷:“谢宅可有什么动静?” “谢少卿如今在朝中稳固局势,左仆射仍是称病,未见不寻常的地方。” 谢太后不自觉松了口气,又因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自嘲地扯了扯唇,“为了阿难能坐稳这江山,这么多年,我与长兄离心离德,假意奉承,事到如今,已到此等处处防备的地步了。” 内使接住她伸来的手,扶她到临近的窗牖透气,宽慰道:“圣人羽翮已就,未让娘娘失望。” 谢太后摇摇头,“终究是历事太少,遭了人背后算计。” “也罢。”她遥望天穹的一轮寒月,轻叹:“有些路,总要他亲自来走。” * 最后一通鼓声落下,盘踞在陇山脚下的营地声响渐歇,唯剩幽微摇曳的炬火。 军营内外昼夜戒严,其中明岗暗哨自不必说,每至戍时,虞候便会去往将军幕府领取暗令,用以夜巡时应对口号。 为防外泄,暗令往往即时生成,且在置备好后,由主将盯着将纸符锁好,送往营地的各坐者手中,由他们亲自打开。 今夜将军未坐镇营中,暗令是由军中副将裴子珩经手,除却坐者,还有一份送去了江瑜之手中。 江瑜之在此统管医药之事,每日要翻看折伤簿,巡查伤病人员的状况和饮食起居,还要顾及主帐中的沈怀珠,夜间病急之事常有,自然有这一份殊待。 戍时一过,手持燕尾炬的虞候带领甲士逡巡,更阑人静,营中脚步声齐整沉重,间或夹杂虞候和坐者对答时突然的暴吼。 旗鼓矛戟环绕的主帐被掀开,从内走出名斗篷披身的弱质女郎,她压了压宽大遮脸的兜帽,步履匆匆,行至坐者身旁时被大声喝止。 “是甚么人!” 女郎似有不适,掩唇清咳一声,答:“军中医士,江瑜之。” 坐者眄着她,忽而声音放轻,抛出一字:“芦。” “荻。”女郎不假思索。 坐者点头,“江医士请过。” 女郎轻易被放行,她脚步踟蹰,未曾归帐,屏声辨听寸息后,往前拐去,拦住迎头巡来的一名虞候,告明身份后,单刀直入:“京中有急诏,劳烦替我备匹马。” 那虞侯识得她,知晓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可乍闻这要求,还是惊了一惊,生出迟疑。 营中不得随意骑行,但会特批数匹脚马以供传令,他不敢怠慢,亦不敢随意指派,只得道:“江医士稍候,容下官禀明副将……” “将军之命,不必多言。” 却见斗篷内伸出一只纤瘦的手,女郎亮出剑穗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她将剑穗交到他手中,容他仔细勘验,确认无误后,虞侯归还,她却并不肯收。 “代我还他。”她道。 事关京都,虞侯不好再耽搁,命人牵来马,道:“江医士,下官送你出营。” 每阵前百步外,各着听子二名,营外还有辅营,单凭她一人实在难以顺利走出去,自然就势应好。 女郎牵住缰绳,正要蹬马上鞍,猝然鸣鼓大作,火光纷燃,各营兵卒倾巢出动,有人大喊:“敌军袭营!” 虞侯大叫不好,将她拽到一旁,嘱咐道:“江医士速速归帐,返京之事事后再议!” 话罢上马策远,徒留女郎滞在原地左右张皇。 披坚执锐的兵士自她身边疾掠,她极力穿行,被撞得步子不稳,肩膀生疼,最终不知被谁推得一个趔趄,双膝重重磕地,扑倒在杂沓的足靴之下。 兜帽翻落,发髻松散,鬓间的芙蓉玉簪子铮然坠地,再次断作两截,被人踢开、踢远。 她不顾危险地伸手去捡,细弱的手腕几要被碾折在飞荡的沙尘当中。 紧要关头,剧烈的马蹄砸地声传来,混乱的兵士被逼得急退,阴霭顿散,抬首是骏马高举的前蹄和泼墨的天幕,星火飞燃如萤,她看不清马背上青年的神色。 但应当是不大好的,她想。 只差半点便可触到的断簪被袭风而来的马鞭卷走,她被轻而易举从地上捞起来,尔后撞上青年那双盛怒的眼。 他一言不发盯她半晌,最后猛地松开她,抬掌接过兵卒寻来的另一半断簪。 只低头瞧了一眼,齐韫便嗤笑出声:“既是早就不想要的东西,又留着做什么?” 沈怀珠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即扑上前去夺,“你还我!” “还?”齐韫捉住她乱作的双手,冷冷发笑:“沈怀珠,你怕不是忘了,这本就是我的。” 他一面说,一面收拢指掌,簪子在他手中发出碎响,顷刻间化作齑粉,飘飞着在风中消散。 沈怀珠眼睁睁看着,眸底逐渐湿润泛红,几乎是毫不犹豫扬手甩出一巴掌。 少女声音哽咽,似是在极力控制着,“齐韫,你过分。” 青年被打得偏过头去,玉面上痕印明显,惊得四遭的兵士噤若寒蝉。 裴子珩及时赶来,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不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使诈手段,也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都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回去挨军棍!” 众兵士做鸟兽散,裴子珩朝他们这里扫了一眼,也打马走了。 齐韫不怒也不恼,一把扯她进入临住的军帐,质问道:“沈怀珠,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沈怀珠被怒气冲昏头脑,挣开他的手,口不择言道:“像我这样的人,自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将军当年是如何被我蒙骗的,莫非已全然忘了?” “你还敢提当年之事。”齐韫一字一顿。 沈怀珠扬唇讽笑,拿话激他,“往日功绩,我怎么不敢提?只是没想到,将军如此有容人之量,竟能对昔日仇敌留着不杀——还是说你当真对我情根深种,就这般想留我在身边?” 齐韫不置可否,恨恨道:“所以你就能那样践踏我的情意,那样下得去手,直至如今,你仍是不遗余力的利用我,沈怀珠,你的心呢?” “原来你全都知道。”沈怀珠维持着脸上的刻薄,提高音量道:“齐韫,是不是我当年那刀捅得不够狠,没让你长够记性,这才……” 青年再也听不下去,一手猛然扣住她的后脑,双唇狠狠撞上来,她剩余的话便零碎在这饱含宣泄意味的交吻中。 时隔两年,哪怕从前再是如何缠绵,这样既重又急的吻也是齐韫对她不曾有的,狂风骤雨般凶悍、野蛮,让她无力招架,也无力躲闪,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推入身后的软榻,欺身而上。 他的齿尖赌气般咬过她的唇瓣、舌尖,血腥味瞬间在二人的口腔间蔓延,他尤嫌不够,一一抵.弄着些伤处,令沈怀珠痛得拧眉。 她软着双手去推他,效用聊胜于无,于是扑腾双腿推拒,又被他屈膝制住。 沈怀珠视线逐渐模糊,几近窒息,费劲力气嘤.咛一声,才得已几分松懈。 青年的温热的鼻息在下一刻尽数扑在她的颈窝,他的吻下移,错乱地落在她的耳廓和颈侧。 沈怀珠感官都被弱化,兀自平复气息,只隐约觉得青年指骨分明的手在她的脊背游移,直至腰上蓦然一松,灼热的掌心探入衣内,触到她光裸的肌理,她这才堪堪拉回神绪。 似乎有什么硌着她,齐韫呼吸渐重,带着微微的战栗,沈怀珠已彻底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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