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众人点头,他们确实见到过杨二来问菜单。明华章问:“昨夜众人回房到今日辰时二刻,他在哪里?” 杨二忙不迭喊冤:“郎君冤枉,小人一直在屋里睡觉,同宿七人皆可作证啊!” 太平公主派人去查证,回来的人禀报道:“回禀殿下,杨二所言非虚,昨夜回去后他一直待在屋里,并未外出,直到辰时三刻库房缺人手,管事叫他去库房帮忙。之后他一直和库房的人待着,没有单独离开。” 这个发展大大出乎任遥的预料,她满以为已经抓住了贼子,没想到此人昨夜一直有人证。魏紫是四更到辰时二刻之间死的,如果杨二没有出门,那杀人的会是谁? 难道真的是鬼吗? 周围人群也骚动起来,他们以为抓到了元凶这才壮着胆子出门,闹半天都是假的?任遥不能接受这种情况,道:“说不定是他们串通起来做假证!迟兰死时在地上留了字,只需要让他写字,比对字迹就知道是不是他!” 有人皱眉道:“那分明是鬼留下的字……” 任遥厉声道:“若是他杀的人,那就是他留下的字!” 任遥立眉竖眼,像佛堂的女修罗一样杀气腾腾,许多人都被她这种气势慑住。然而管事却露出为难之态,束着手道:“任娘子,你有所不知,这个杨二他没读过书,连字都不认识,怎么会写呢?” 任遥一怔,仿佛在杨二身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得意,随后他换上一脸惶恐,惊怕道:“任娘子饶命,小的真不识字,你可莫要屈打成招。” 事实证明只是一个误会,然而厅堂内众人,包括上首的太平公主,脸色并不轻松,反而更差了。众人轰得一声散开,彼此戒备而敌视:“我还道真找出了什么呢,原来只是你们臆想!那鬼还在外面寻替死鬼,你们是不是故意诓我们出来,好换自己安生?” 任遥用力眨了眨眼,面前的杨二还是一脸害怕,但任遥敢确定他刚才真的笑了!她怒气冲冲,指着杨二说道:“一定是他!就算不是他,也是他的同伙,只要审问他就能知道真相!” 杨二一副怕被屈打成招的样式,跪在地上不断哭喊,请太平公主、定王做主。任遥有理说不出,气得就要寻枪亲自审问此贼。 “够了。”太平公主面色不善地呵了声,冷冷摔袖子起身,“本宫这里可不是街市,容你们胡闹。将杨二关押,等通山路后,带回大理寺审问。此乃本宫家事,不容外人指手画脚,其余人都散了吧。” 这个“外人”代指谁再明显不过,任遥气得还想再说,明华裳握住她胳膊,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任遥忍着气出门,脚步像和地板有仇一样,踩得响亮:“我明明看到了,为什么没有人信我?” “我信。”明华裳轻声说,“但我们没有证据,强行审问公主府的人只会得罪太平公主和定王。任姐姐,我们没必要以卵击石,你暂且忍耐片刻。” 明华裳虽然没看见杨二有什么异常表情,但她了解任遥。哪怕只认识了两天,但她已经摸透任遥是个风风火火、眼里容不了沙的火爆性子,她怒不可遏指着杨二,多半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然而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没用。任遥不说话了,但仍然有气无处发:“那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明华章走在后方,不同于义愤填膺的任遥,他脸色依然平静冷淡,仿佛出人出力却惹了一身骚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明华章说:“自然不能算了。看两个案子的发生时间,凶手多半是内部人。我敢确定,凶手一定在山庄里,他身边也一定还留着行凶工具和证据。” “难就难在这里。”谢济川在旁边悠悠泼冷水,“这可是太平公主的山庄,你敢得罪女皇最宠爱的小女儿,强行搜查她的人和地吗?” 这仿佛成了一个死循环,只要搜查山庄就能找到凶手,然而不确定凶手是谁,谁有胆量搜太平公主的地盘? 任遥却听越窝火,恨不得一拳头将背后装神弄鬼那个混账打死。他们四人边走边说,身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听这掷地有声的脚步,明华裳已经猜到是谁了。果不其然,身后传来江陵熟悉的大嗓门::“明二郎、明二娘,别走,等等我!” 四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然而还是被江陵追上。他追了半个园子,跑得气喘吁吁:“你们走的可真快!你们怎么抓到杨二的?凭什么觉得是他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正烦恼此事呢,偏偏江陵要提起。任遥本来就很生气了,这个纨绔还要过来冷嘲热讽,任遥冷着脸,毫不给面子,大步朝前走了。 江陵往前瞥了眼,奇怪道:“她怎么走了?” 明华裳保持着微笑,心想江陵真不愧是洛阳第一二世祖,从不需要看人脸色,自己也毫无得罪人的自觉。 她明白江陵只是单纯询问,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但此情此景,结合他的话,听者能怎么想呢? 明华裳简单说了句场面话,就赶紧追着任遥去了。身后江陵还看不懂眼色一样纠缠,四人中一个气走了,一个借机跑了,另一位高冷的主从不屑于管人情世故,谢济川能怎么办,只能端着笑应付江陵。 他们烹茶时天就黑了,后来又是抓人又是审问,从太平公主那里出来时已经很晚。任遥在前面大步走,明华裳在后面小跑,直到院子外明华裳才终于追上任遥。 明华裳扶着院门,累得气喘吁吁:“任姐姐,你走得未免太快了!” 任遥脸不红气不喘,她现在早没喝茶的兴致了,推开自己房门就走了进去:“我就是看不惯那个纨绔,连和他待在一起都觉得空气污浊。你怎么追来了?” 明华裳大口喘气,这趟飞红宴她最大的收获就是意识到自己有多废柴,她一边犹豫回去后是不是该努力了,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开解任遥:“不过是宴会时萍水相逢,等回神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何必置气?任姐姐,消消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任遥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祖传暴脾气,就是控制不住。她气咻咻回屋,发现床铺不知为何耷拉下来了。 她不由嘀咕是谁这么粗心,被角都垂到地上了,她走过去整理被褥,随意和外面说话:“我知道,但看他还是……啊!” 明华裳正在擦汗,屋里猛地传来一声尖叫。她吓得手一抖,手帕悠悠落到地上。她来不及捡,赶紧冲到屋内:“任姐姐,怎么了?” 明华裳看清里面的场景,瞳孔也紧紧缩了下。 只见床榻上,她和任遥昨日睡过的锦被微微隆起,掀开的那一半中,露出一个红衣女子。 她僵硬地躺在她们的床上,血浸透了被褥。她头朝外偏着,脸上隐约带着笑,而最惊悚的,还是上方那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她被挖去了眼睛,一动不动望着门口,明华裳恍惚间甚至觉得她在和自己对视。
第14章 众矢 太过惊恐,明华裳反而没有发出声音。明华章、谢济川本来在外面和江陵纠缠,忽然院里传来一声尖叫,明华章吃了一惊,立即往院内跑。 明华章进屋,第一眼看到明华裳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第二眼便看到屋内那双血淋淋的眼眶。他眸如点漆,看不出温度,捂住明华裳的眼睛道:“别看了,先出来。” 明华裳正盯着尸体,眼前忽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挡住。她嗅到对方身上冷冽的清香,意识到这是明华章。 明华裳沉浸在惊骇中的身体慢慢放松,由着明华章的力道转身。她眼前笼罩着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抬脚时本能害怕,但她想到身旁的人是明华章,心又安稳下来。 她完全将身体交给明华章,被他带着走。明华裳笨拙地迈过门槛,感觉一阵风迎面扑来,停在他们身边:“景瞻,怎么了?” 身后胸腔微微震动,明华章清冷华美的嗓音响起:“有人来过这个院子了。你看里面就懂了。” 谢济川扫了眼明华章半揽着明华裳的手,一言未发,掀衣迈入房门。江陵跟来看热闹,他瞧见明华章捂着明华裳的眼睛,脸色还十分冷淡,“嚯”了声,问:“咋了,瞎啦?” 明华裳本来正沉浸在被两个血洞注视的茫然中,听到江陵的话,那些情绪霎间烟消云散,明华裳拨开明华章的手,没好气瞪了江陵一眼:“说谁呢,你才瞎了!” 明华裳双手握着明华章的手指,脊背无意识靠在明华章身上,从外面看像她被明华章圈在怀里。江陵想到这两人是双胎兄妹,也没在意他们过于亲密的姿势,好奇地往里面走:“你原来没出事嘛,那刚才为什么叫那么大声?” 江陵大步迈入门槛,刚走了两步,正好和一张脸对上。他愣了愣,倒吸了口气:“嚯,原来你们院子里这么刺激啊。” 任遥瘫坐在床边,许久没法反应。谢济川也看到这一切了,他并没有纠结于死人,立即在屋里翻找起来。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关注的呢?他更关心有没有人偷偷藏在屋里。 江陵近距离看到凶案现场,虽然惊悚,但也激动地双眼发亮。被褥里躺着一个死人,这可太刺激了,他忍不住凑近了看,余光扫到任遥傻坐在地上,用胳膊怼了怼:“嘿,你怎么了?” 任遥终于被人从噩梦中叫醒,她想到身后不远处就是尸体,后背都僵硬了,她想要赶紧离开,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还是江陵看不过去,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甫一上手,江陵发现任遥看着像个男人婆,但身上也不完全是男人,胳膊还是纤纤细细的。 江陵见她吓得脸都白了,也不忍心再计较她打宝宝的事,兄弟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不是姑娘家该看的,你去外面透透风吧。” 江陵见任遥还没反应,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任遥送到外面去。 他出去后,发现那对兄妹还紧紧靠着,尤其明华裳,全身重量都放在明华章身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半空,看起来十分呆滞。明华章耐心地扶着她,没有丝毫催促。 江陵扫了眼明华裳,大咧咧问:“明二郎,你妹妹该不会傻了吧?” 明华裳被大嗓门惊动,终于回神,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倚在明华章怀里。她忙不迭退开,尴尬道:“多谢二兄。” 明华章淡淡道:“让你看到这些本是我失职,没能保护好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华裳摇头,刚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她定是怕的,但刺激过后,她就陷入一种似飘非飘的状态中,仿佛她已经不是明华裳了,那个死去的女子正绝望地看着她,似乎想和她求情,也似乎在诅咒她。 这种感觉很玄乎,明华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外人看起来就像她被吓呆了一样。 明华章看明华裳情绪稳定下来了,说:“那你先在这里休息,我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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