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木然点头,明华章将她安置好,冰玉般的脸上还是一派平静,毫不避讳走入屋室,蹲在榻前查看死尸。 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这个死者他们还是认识,正是白日他们询问过的、和魏紫同院的侍女。 江陵也跟进来了,他凑到明华章身后,问:“这不是白日问过的那个侍女吗,这回魏紫找她做替死鬼了?那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院子里?” 这个问题问得好,明华章心里模模糊糊生出一些想法,还不等他理清思路,背后骤然响起大叫声。 刚才任遥的尖叫太凄厉了,惊动了好些人。其他院子的人过来看情况,他们瞧见门大敞,自然而然进来,结果就看到一具被挖了眼的死尸。 “这,这……”上门的公子看看明华章,又看看站在门外的明华裳、任遥二人 ,惊骇至极,“你们这里怎么会有死人?是你们杀的人?” 他想到另一种可能,目光越发惊恐:“还是说,你们中有鬼?” 这话实在太荒诞了,明华裳忍无可忍道:“郎君,话不能乱说。你自小熟读圣贤书,莫非真相信蛇鬼杀人这等无稽之谈吗?” “那怎么解释你们屋里这具尸体!”他惊惧道,“今日外面根本没人走动,只除了你们!” 外面慢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不知哪个人说:“是啊,莲心今天根本没见人,只有他们几个非要去找莲心说话。对了,迟兰死的时候明二娘和任娘子就在现场,还有魏紫,出事前也见过明二娘!这三个死人,都和明二娘有关系!” 三个死者死前都见过明华裳,这实在是种不愉快的巧合。公子连连后退,看向明华裳的目光宛如怪物:“你到底是人是鬼?莫非视吾者死这句话,根本不是死者看到谁谁就要死,而是谁看到你,谁就要死?” 这实在荒谬至极,明华裳自己都不知道她竟有如此能耐。任遥刚从惊吓中脱身,还没定下神来,就听到这些狗屁不通的话。 她又气又恨,高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谁乐意撞鬼,难道这还怪我们吗?” 众人本来就不冷静,被任遥骂了一句后愈发火上浇油。人群被恐惧把持,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情绪一股脑涌向体力弱小而容貌姣好的明华裳。 “肯定是她,都是她带来了厄运!她肯定早就被鬼附身了。” “对啊,要不然,为什么她频频撞鬼,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害怕?” 人群正你一言我一语征讨明华裳,越说情绪越激动,忽然从屋里走出一个人。他身材高挑,英气勃勃,自带贵气的脸上全是冷意,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的像是寒潭幽渊,无需说话,冷峻威仪已碾压而来。 众人声音不自觉变低。明华章目光慢慢扫过人群,说:“这三人死时,我也都在现场。你们怎么不怀疑我?” 明华章笔直立着,四肢纤细,肩宽腿长,那双手骨感分明,哪怕没听说过明家玉郎的人,也能看出来他武力不菲。 人都是从众的,但人也都是欺软怕硬的,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那些冲出牢笼的恶意、偏激很快就冷静了。没人敢接话,最开始怀疑明华裳的公子有些过意不去,强撑着说:“我也是合理怀疑,毕竟她每次都能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也太可疑了。” 明华章站到明华裳身前,他并没有多余动作,但简简单单几步,就已经是最明显的表态:“她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小娘子,也是我的妹妹。有我在一日,就决不允许别人欺辱她。你们若想对她怎么样,那就先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好了。”门窗后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谢济川掀衣出门,对着泾渭分明、隐隐对峙的人群笑了笑,说,“无论是人作案还是鬼杀人,新的死者出现了,那就说明死亡传递还在继续。我们不急着抓主使,先内讧做什么?夜深了,外面恐怕不安全,诸位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明日见了公主和魏王再争论也不迟。” 众人本来也不敢和明华章撕破脸,现在谢济川圆场,他们顺着台阶下,没多久就散了。 明华裳看到院门口的人渐渐散去,终于长松一口气。 幸好有明华章,如果是她孤身赴宴,恐怕今夜就难以善终了。哪怕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这些人不敢对她动私刑,但把她关起来“配合调查”,关一晚上或者冻一晚上,也够明华裳喝一壶了。 何况在这个山庄,落单比挨饿受冻还要可怕。 明华裳慢慢松了口气,认真对前方的明华章说:“谢谢你,阿兄。” 明华章冷冷扫了院外一眼,解下自己的披风,覆在明华裳身上。哪怕明华章身量高挑偏瘦,他的衣服对于明华裳来说也过于宽大了,霎间将明华裳全身罩住。 明华裳从宽大的衣袖下伸出手,默默攥紧系带。 任遥并不怕那些欺软怕硬、自欺欺人的蠢货,她也不需要等父亲、兄长来救,她手里有枪,大不了打一架。可是,此刻看到明华章、明华裳兄妹无言的温情,她突如其来生出些许落寞。 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 谢济川默默看着明华章给明华裳系衣服,等做好后,他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来,说:“无论幕后是人是鬼,显而易见,他现在盯上我们了。屋里那个,怎么办?” 明华章沉吟片刻,说:“现在天黑了,再去找太平公主恐怕也没用。死人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给她们找到安全的住处。” 明华裳和任遥的屋子里停了死尸,肯定没法住了,但哪怕兄妹依然男女有别,明华裳总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谢济川想了想,说:“不如让她们两人搬回我们之前的客院?” 这次赴宴两人一个院子,明华章和谢济川原本另有住所,是明华章不放心明华裳,特意搬来同住的。明华章听了依然皱眉:“不妥。对方既然能将我们调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将死人放到房里,可见他对山庄了如指掌。她们两人出去住,未必安全。” 江陵一直在屋内“抓鬼”,听到这话,他探出头,说:“我院里好几个房间,足够宽敞,晚上还有宝宝巡逻,要不,你们搬到我那里?” 换成以前,明华章绝对想都不想一口否决,但这次他犹豫了。明华裳从衣服下伸出手指,悄悄勾住明华章的衣服:“二兄,我觉得行。” 江陵的父亲是太平公主的左膀右臂,他在飞红园里处处高人一等,他的院子绝对气派。当然,明华裳并不是贪图享受,主要是馋那只猞猁。 飞红园里有内鬼,明华裳已经不相信山庄里所谓的“护院”了。人会欺骗他们,但动物不会。 月黑风高,大雪封山,还有什么比一只天性警觉狡诈、擅长伏击狩猎的大猫更安心呢? 明华章也想到这一点了,这也是他犹豫的原因。但明华章还是不放心,江陵和他们并无深交,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好心邀请他们入住? 明华章眼神依旧锋利冷锐,问:“谢江世子好心。但我们非亲非故,怎么好这般麻烦世子?” “没事。”江陵没听出明华章的试探,他豪气地挥挥手,露出本来意图,“昨夜我期待地等了一晚上,那只鬼都没来找我。侍卫们说是我阳气太重了,我想想也是,明二娘连续三个地方撞鬼,身上肯定阴气重。你们搬到我院子里,说不定能将鬼引过来。我还没见过活鬼呢!”
第15章 身临 明华章低头,和明华裳对视一眼。很离谱的理由,但放在江陵身上,竟然很有说服力。 他这个脑子,确实不像能搞出什么阴谋的。 明华章沉默,算是默认了。任遥想到要住到江陵这个纨绔的院子里,还是没法过自己这关:“可是……” 明华裳及时截住任遥的话,道:“任姐姐,安全最重要。” 任遥接触到明华裳的视线,想到刚才还是江陵拉她起来的,最终屈服了。 她们的卧房里停着一具死尸,明华裳一点都不想用屋子里的东西了,任遥也是如此。她们只收拾了随身衣物,就和明华章、谢济川趁着夜色,一起搬到江陵住院。 江陵的待遇着实奢华,光院子就是他们的两倍大,正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里面细软帷幔一应俱全,收拾收拾就能用。 江陵将他们请入正厅,说:“你们先坐,我让下人去收拾空房间。正房东边这间是宝宝住的,其余几间你们随便挑。” 江陵吩咐起来格外豪横,他父亲有权更有钱,储君那两位郡王的待遇都未必比得上他,明华章四人哪怕一人住一间都没问题。 明华裳和任遥在路上就商量好了,她们两人依然同住,明华裳说:“多谢江世子,我和任姐姐住东厢就可以。不过,我能看看宝宝吗?” 这有什么问题,江陵立刻吩咐人,让人将宝宝带过来。 猫科动物昼伏夜出,现在正是猞猁精神的时候。一只大猫踩着矜贵的猫步来了,它进来后认出明华章和任遥就是打它的人,低吼一声,伏低身子,喉咙里呜呜叫唤。 “宝宝,别紧张,这都是客人。”江陵熟稔地对宝宝招手,明华裳对着猞猁笑了笑,试图展示自己的友好,可惜看起来收效甚微。 猞猁面对着他们,警戒地走向江陵。江陵对自家宝宝十分宠爱,又是摸头又是挠下巴,要不是因为体型太大抱不住,他都恨不得捧在手心。猞猁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明华裳看着猞猁又长又蓬松的毛,手心有点痒,莫名觉得手感很好。明华裳期待问:“听说猞猁都是晚上狩猎?” “对啊。”江陵叫来豹奴问,“宝宝白日睡了多久,喂过了吗?” 豹奴是个高眉深目的异域人,汉话已经非常熟练。江陵问过之后,勉强满意:“山上肉类还是太少了,只能委屈我家宝宝。宝宝,今夜就看你的了,如果有鬼进来,你别客气,往死里咬它!但也别咬死,留一口气给我看看。” 明华裳不断点头:“没错。但是,它分得清自己人和外人吗?别误伤了我们带来的奴婢。” 江陵嘁了一声,趾高气扬扫向明华裳,扬起下巴道:“小看我们宝宝,我们宝宝虽然不会说话,但聪明着呢。” 明华裳看着江陵不太聪明的样子,倒是期望如此。她捧场地说了些奉承话,叫招财、如意进来,说:“宝宝,你认清楚了,她们俩人叫招财、如意,是自己人,你可不要吓她们。” 招财、如意看到那么大一只野兽,哪怕知道是家养的,腿也止不住发软。猞猁灰绿色的眸子睥睨扫过,看着冰冷又危险,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反倒是江陵听到丫鬟的名字,愣了下,由衷地对明华裳说:“你这两个丫鬟名字起得好,喜庆。” “是吧!”明华裳仿佛遇到了知音,激动道,“我也这样觉得!终于有人能懂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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