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顷的眼底尽是疑色。 他垂下一双眼,朝正跪在地上的妻子凝望过去。她的身形很瘦小,在人群的围观下愈显得娇弱而可怜。见沈顷望过来,郦酥衣也抬起眼,她紧咬着发白的下唇,一双眸光颤动着,眼中闪烁着惊惧的神色。 除了惊惧。 沈顷隐约觉着,妻子的眼神,似乎想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 他看不大懂。 见状,老夫人问他:“老二,怎么了?” 座上长襄夫人开了口,沈顷转过头,恭顺地道:“母亲,无事。”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还是止不住满腹疑惑。男人迈开步子,绕过地上那滩还未来得及处理干净的血迹,于这屋子里头环绕了一圈。 忽然,他的步子顿住,眼神也凝住。 一侧,无人发现的角落处,正安静放置这一个药碗。 沈顷努力回想:自己昨夜喝药了么? 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如此想着,他的手不禁探向那一碗药汤。那药汤显然是被人动过,汤碗底部,还余下浅浅的一层汤渣。男人素净的手指轻捻起那碗口,忽然,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将几欲消淡的药香扑至沈顷脸上。 他的眉头,极轻地拢了拢。 紧接着,他一贯清澈温和的眼底,闪过一道诧异的光。 一旁有侍人问:“世子爷,可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大有问题。 自记事起,沈顷便一直在服用这种药粥,服用了十余年,他一眼看出面前这碗的不对劲。 这一碗汤药,被人动过手脚。 他不动声色地摇头,掩下面上诧异,将其递给身后的魏恪。 魏恪立马会意,将汤碗接过,转身走出望月阁。 不一阵儿,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重新走回来。 “世子。” 魏恪走至他耳边,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那汤药之中,被人下了媚药。” 媚药? 沈顷面色微讶,再度朝自己的妻子望去。 她生得极美极白,平日里瓷白素净的面容上,此时却浮现着一抹不甚自然的红晕。 见一直僵持不下,长襄夫人轻轻清了清嗓子。冷风将屋里头的炭火吹熄了,寒风穿过敞开的门缝,呼啸着、朝着郦酥衣侵袭而来。 长襄夫人显然不信她的话。 也不打算看在沈顷的情面上,再一次放过她。 时值冬日,院内的花树都败了。薄薄的日影穿过干秃秃的树枝,被风吹打在窗牖之上。郦酥衣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半张脸被阴影笼着,整个人如一朵被寒风吹打的、娇艳而破败的花。 芸姑姑道:“证据确凿,夫人既无从狡辩,那便对不住了。” 妇人一边说, 一边自身后取出那一条用来执行家规的鞭子。 长鞭粗壮,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下一刻将要皮开肉绽。 就在她欲招呼着人,将郦酥衣抬起的那一刻。 院中突然传来清冷一声:“慢着。” 长风拂过男子兰白色的袖摆。 他极爱兰花,宽大的袖摆上亦用织线勾勒出一朵兰花的模样。清风袭来,穿过他的衣衫,顷刻便有兰香阵阵,温缓拂面。众人侧首望去,只见沈顷站在一片灰蒙蒙的日影下,男人身后,跟着他的心腹魏恪魏大人。 沈顷眸光清浅,望了郦酥衣一眼。 说也奇怪,在沈顷来之前,她满心惊惧,总觉得下一刻便被人审判得要去上绞刑架。可如今,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郦酥衣心中莫名觉得安心。 好像只要有沈顷在,罔论多棘手的一件事总会迎刃化解。即便是眼下,对方也会还她该有的清白。 “世子爷,还有何事?” 他的目光自郦酥衣身上缓缓收回。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听见沈顷道:“凶手不是酥衣,将她放了罢。”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天色乌沉沉的,好像下一刻便要落雨。 清风入户,月色莹莹。 沈兰蘅满腹情绪,头一回用了整整三页纸。 这还不够。 末了,他边骂边补充上一句: 沈顷,我祝你长命百岁,腰缠万贯,美人如云。 写这句话时,他的落笔分外真诚。 待写罢这封信,已然到了后半夜。 他将其用砚台小心压好,而后又望了眼天色。 说也奇怪,此时此刻,他心中明明惦念的都是有关乎沈顷的事情,如今一静下来,满脑子却都是另一道身影。 另一道纤柔、靓丽的身影。 如此夜深,也不知她可否安稳歇息。 沈兰蘅垂眸,凝望向自己左掌掌心。 罢了,今日弄成这副模样,便先不去兰香院找她了。 除去疼痛,他隐约觉得身子还有些疲惫。 男人右手探出雪袖,自案前执起那一支、正嵌着红豆的金簪。 与其说那是一颗红豆,倒不若说,簪头所镶嵌的,是一颗做成红豆模样的宝石。 这只簪子,便是适才府医给自己处理完伤口后,素桃悄悄递上来的。 她很是乖巧听话,刻意避开了沈顷,也避开了左右围观的下人。 素桃声音婉婉,说她今日告了假,于集市上寻觅了许久,才终于觅得这一支镶了红豆的金簪子。 这小丫头一边说,一边眉眼弯弯,像是天上的月牙儿。 她道,夫人本就貌美,若是戴了这只簪子,那定是愈发漂亮了。 这本就是一句奉承之话。 下人讲得漂亮,沈兰蘅执着金簪,心中竟也莫名跟着高兴起来。 不成。 男人自座上猛地站起身。 他不想等,不想再等到明日了。 谁知道明日那不要命的沈顷,又会做出何等事来阻拦他。 罔论手上受了何等的伤,罔论现下夜色又有何等的晚。 他今日便想将这簪子送出去,将这支簪子,亲手戴在郦酥衣的发上。 如此想着,沈兰蘅顾不得自己还未换下衣服,也顾不得掌心之中的痛意了,径直推开门,朝着兰香院的方向走去。 男人步履匆匆。 黑夜浓稠,宛若打翻了的墨汁,撒成极深的一片。 庭中风声呼啸,清冷的月辉徐徐而落,就这般爬满了他沾着鲜血的衣衫。
第39章 039 沈兰蘅来到兰香院时,郦酥衣早已歇下。 玉霜正在院内守夜,见了世子爷这一身染血的衣衫,登即吓了一大跳。她方欲开口,只见着世子连看都未朝这边看一眼。他手里头好似攥着什么东西,步下生风。 玉霜来不及通传。 沈兰蘅已大步流星,朝着内卧走去。 听见推门声时,郦酥衣正侧躺在榻上,后背对着房门。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并未听见通传声。 月色轻柔一层,覆在脸上。 她懒懒地掀了掀眼帘,方欲唤出声,忽尔嗅到那一阵熟悉的兰香。那人步履轻缓,正将房门掩住,而后又轻车熟路地朝床榻这边走了过来。 夜风入户。 将床边的帷帘稍稍吹开,那一缕幽香宛若云烟,轻飘飘地钻进芙蓉帐中。 在嗅到兰香的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的,郦酥衣的后背一下僵住。 少女原本混沌的意识,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清醒起来。 此时此刻,夜色森森。 她深知,眼下正朝自己走来的是何人。 酝酿的困意登即湮灭,她右手握了握,才惊觉—— 原本那柄正安稳藏于枕下的匕首,已不知何时,被自己攥在了掌心。 屋内,珐琅八角薰笼里的香炭微熄。 轻悠悠一缕青烟升腾而上,寸寸弥散,又被这阴森森的寒风吹刮得不知所踪。 郦酥衣仿若听见,冷风拂起身后男人的衣摆。 不出少时,沈兰蘅已停下步子,立于床榻边。 立于她的身后。 男人抬手,轻轻掀开床帘。 冬日夜寒,她又畏冷,身上那一层被褥盖得很是厚实。厚厚的暖褥将她全身裹挟着,愈发衬得少女身形娇小婀娜。 郦酥衣整个人蜷缩在褥子里,将半张脸埋下去,脸上的褥子遮掩住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呼吸。 沈兰蘅自然不知她现下的反应与想法。 对方原以为她已熟睡,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将她叫起来。 他右手紧攥着金簪,低垂下眼睫去,只见少女紧闭着一双眼,面容在月色的映照下微微泛着白。 安静,乖巧,美好。 郦酥衣垂眼,欲将这支簪子放在床头边。 可他转念又想了想,只将其放在床头,明日沈兰蘅醒来,大抵会以为这是郦酥衣所赠。不成,他不能让郦酥衣捡了便宜去。 郦酥衣这般伪善,明日醒来定然抢功,三言两语便将这笨女人蛊惑。 如此思忖着,他辗转取来了纸笔,挽起袖子,于白纸上写下: ——郦酥衣所赠。 如此飘逸的字迹,那女人一定能猜出来这是他亲手写的罢。 郦酥衣喜滋滋地想。 沈兰蘅埋着脸,不知晓身后之人究竟在做甚。 只觉对方这边来、那边去的,动作十分聒噪吵人。 少女攥紧了手中匕首。 榻边的金光闪了闪,郦酥衣手指修长,用金簪将那字条压得牢实。 夜风寸寸,吹得白纸掀开小小一个角儿。男人方往回倒退了几步,须臾,又迈步重新折返了上去。 若是明日,郦酥衣醒来偷偷将字条扔掉…… 不成。 郦酥衣拾起金簪,精细的眸光闪了一闪。 沈兰蘅紧闭着眼,只觉那人第二次掀开床帘,那一道兰香再度拂面,与凌冽的寒风一道,侵袭而来。 男人身形轻轻压下,又缓缓越过她的身子、翻至另一侧。 即便是未睁开眼,沈兰蘅也能感觉出来,对方此刻正对着自己。 他的鼻息温热,轻轻扑在沈兰蘅面颊上,微微有些发痒。 沈兰蘅本就怕他。 怕他的亲热,怕他的钳制,怕他突然发疯。 如今,如此面对面正对着,沈兰蘅心中愈发紧张。 一时间,竟叫她完全屏住了呼吸。 便在此时,耳边冷不丁落下一声:“还没有睡着么?” 郦酥衣声音微哑。 他的情绪很淡,这一声不像是质问,倒像是一句讶异。 沈兰蘅正攥着匕首的右手紧了紧,闻言,不敢睁开眼,更不敢应声。 她不敢与郦酥衣周旋,更无力与郦酥衣周旋。倒不若假装深睡,期望对方失了兴致,也好就此放过自己。 月色愈凉,将她面上映照得雪白一片。 少女右手攥着匕首,左手笼于被褥里,一点点攥住了手边厚实的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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