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里,风隐忍着,一寸一寸平复了呼吸。 直到他推门而去,郦酥衣才敢拾起手巾,缓缓用温好喝的净身。 …… 苏墨寅只走出房门,并未走出兰香院。 他眸色阴郁,唤来素桃。 小丫头正在院中当值,闻声,赶忙小跑了过来。 “世子爷唤奴婢何事?” 院内飞雪未停,身前少女衣肩上不免沾染了些许雪粒。 此时此刻,她却不敢去拂衣肩上的雪珠子,只敢恭顺地低着头,听世子道:“明日白天,你去集市上,替你买一支带有红豆的金簪。” 末了,他话语微顿,继而又补充: “此时不要让旁人知晓,明天入夜后,你再将簪子给你。” 入夜后才能将簪子交给他…… 虽说世子爷提的要求甚是奇怪,可毕竟这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敢多问,更不敢违抗。 雪夜中,素桃福身,规矩点头应是:“世子爷放心,奴婢记下了。” 苏墨寅又道:“去替你取笔墨过来。” 不一会儿,对方便取来一支蘸满了墨好喝的的毛笔。他抬手,屏退周围侍人,借着月色,于先前沈顷所留下来的那张字条上恨恨落笔。 沈顷的墨迹已完全干透。 问的依旧是那句话: ——你是何人。 沈兰蘅冷笑一声,回: ——与其猜猜我是何人,倒不如猜猜,此时此刻,现如今,我如今正在做什么呢?我的好弟弟。 …… 夜雾散去,晨光乍现。 正平躺在榻上的男人疲惫地睁开眼。 方一醒来,沈顷便看见这样一张字条。 白纸黑字,墨迹潦草,龙飞凤舞,不成章法。 只看一眼,沈顷即认出来这正是那人的字迹。 看第一眼时,他还未反应过来,对方所留的字条乃是何意。 再看第二眼—— 男人凤眸微圆,呼吸一下凝滞住。 昨夜,沈兰蘅吩咐罢素桃,又重新回到兰香院的内卧之中。 故而,今晨沈顷,是在自己妻子的床榻上醒来。 他右手紧紧攥着那张字条,因是隐忍着情绪,指尖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日影摇曳,落在他正泛着清白之色的指尖。 沈顷侧首,望向身侧正熟睡的少女。 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宴请京中诸位贵客,院中早早地设了宴。 清晨的风微冷,轻柔拂过男人袖摆。他先是端着饭菜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继而又是水盆脸巾。 郦酥衣一醒来,便看见那样一双温柔的眉眼。 他衣衫雪白,正立在桌边,手里不知在整理摆弄着什么东西。似乎是某种感应,沈顷也转过头,朝床帘后望了过来。 少女自榻上支起身。 青丝如瀑,于她薄背倾泻而下。 “对不起。” 少女娇声细碎,于他怀中哭得伤心。 一听那哭声,沈顷只觉愈发难受了。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妻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苦了。酥衣,对不起。” 沈顷克制着情绪,尽量不发出动静,走下床。 一开门,玉霜仍在门外唤。 沈顷低下眉,悄声:“你先去母亲那里,这边有我,不必再出声吵着她。” 见状,玉霜犹豫道:“那夫人的梳洗装扮……” 沈顷沉吟了一下:“都先放在门口,剩下的不必管。” 她睡得很熟,像是昨天夜里累坏了,满头乌发就这般披垂下来,将她的侧脸遮挡住。 似乎是心怀着警惕,她将胸前的被子抱得极紧,整个人正侧着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熹微的晨光,落于少女安静的眉心。 男人心中钝痛。 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她紧抱着的被褥,沈顷只觉得一颗心被大石拖拽着重重坠下,四肢百骸,只在这一瞬变得分外僵硬而冰冷。 他目光中带着珍视与小心,手中将那纸团攥得愈紧。 他将水杯放至床头的小柜上,也伸出手,将她回抱住。 郦酥衣泪眼朦胧,抬起脸。 “我亲眼看着,他戴上智圆大师给的除祟之物。郎君,那没有用,那竟连一丁点儿都没有用。竟连智圆大师也对付不了他……” 渐渐的,男人手背竟冒出青筋。 他的呼吸变得短促,只这一瞬间,他的心中生起无边的自责与愠意。沈顷一贯以为,自己自幼受诫,无论遇见何事都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门外,有婢子低声唤着,喊他们起床。 左右下人闻言,只好应是。 智圆大师竟也……未能将那邪祟除去。 沈顷将她从榻上抱起身,精心替她描眉、挽发。 他垂下眼,尽全力去忽视着妻子身上那些红痕。 待打点好这边一切时,长襄夫人那边的生辰宴已然开始。 沈顷一贯守时,在此等日子迟到,老夫人定要揪郦酥衣这名新媳妇的过失。 似乎早料到这一点,沈顷先前一步走上前,截断了长襄夫人的训诫。 “是儿子昨夜入睡较晚,一时贪懒,起得晚了些。怪不得酥衣。” 宴会之上,来了许多京中的名门贵客。 听了沈顷这么说,老夫人只好不悦地扫了郦酥衣一眼,不再追究此事。 于宴席之上,郦酥衣见到了先前那位苏世子。 当看到那样一张温和的面容时,郦酥衣满腹委屈再也忍受不住。她张开双臂扑上去,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 馨香拂面,沈顷正端着温水的手微微凝滞。 沈顷抱紧她,竭力忍耐着情绪。 “不会的,酥衣。一定有办法能够对付他的,我向你发誓。” 少女窝在他怀里,像一只猫儿。 闻言,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身前男人的胸膛。 于他温暖的胸膛里,嗅着那道熟悉的兰香。 郦酥衣终于感受到片刻的心安。 苏墨寅兴致勃勃,一直拉着沈顷饮酒。后者似乎怕惹得她生气,只饮了一杯,而后摆手婉拒。 他一袭雪氅,于宾客之间,清贵得宛若一只白鹤。 郦酥衣与周遭宾客一般,忍不住频频朝他身上凝望而去。 长襄夫人的生辰宴便这般热闹地过去。 临近黄昏,沈顷饮罢了药,单独留下来陪她用晚膳。 此时日头还未落下,金粉色的霞光映照入户,打在眼前玉盘珍馐之上。 饭菜本是可口,亦冒着腾腾的热气,看上去分外诱人。 但此时此刻,郦酥衣知道,沈顷与她一样,都不大有什么胃口。 再用不了多久,夜幕便要降临。 身前之人,亦会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 思及此,她攥着筷子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也就在此刻。 沈顷屏退周围婢女。 偌大的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霞光染红天际,金乌将落未落。微风徐徐,与金粉色的光晕一道穿过这雕花窗棂。 身前,沈顷忽然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 郦酥衣目光落在其上,一愣。 “郎君……这是何意?” 沈顷手指冷白,紧攥着那把冷冰冰的、用来防身的匕首,将其牢牢塞在少女手里。 他的衣袂微动,飞扬在这霞光里,瞧着少女渐渐瞪圆的乌眸,垂眼温声道: “酥衣,你藏好这个。” “如若他胆敢再……那般对你,你不必心软。出了什么事,有我护着你。” 只要不将他捅死,出了何事,他都护着。
第38章 038 匕首冰凉。 郦酥衣瞪大了圆眸,目光之中带着不可置信,颤抖着望向身前之人。 暮色昏昏。 那一轮圆日还未落下天际,天边泛着金霞。朱甍碧瓦之间,皆是那乌沉沉的暗金色,浮光轻晃着,落入身前男子的眼眸。 他一袭白衣,清雅得像是山巅上的雪。 “我怎可拿着这个,”郦酥衣拼命摇头,“我怎可拿着这个伤你。” 嫁入沈家不过短短一个月,她便遇见了那般多的事。 但罔论发生了何事,沈顷总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用尽全力去呵护她、偏袒她。 她已经受了沈顷太多太多的好。 又怎可拿着这柄匕首,捅入他的身体? 见郦酥衣一直摇头,男人鸦睫之下,有细碎的情绪摇动。 他垂着眼帘,长睫投落一片淡淡的暗影,见她那细弱的双肩与素白的小脸,男人的双眸愈发漆黑而坚定。 “酥衣,拿着。不要怕。” 沈顷道。 他的语气之中,头一回有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见身前如此坚决,郦酥衣沉默片刻,只好低下头、将这柄匕首接过。 她的手慢慢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攥牢。 她的力道并不算大,却将手中刀攥得极紧。瞧见她收下,沈顷终于放了些心。 金乌浴血,室内一片霞光。 犹豫片刻,男人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探向她的发顶。 黑云倾压,周遭风声愈大,也将人身上吹刮得愈发寒冷。冷风侵袭着少女孱弱的身段,于她正前之方,长襄夫人一改面上慈祥之色,冷声质问她: “你说不是你,可你既不说在场的还有何人,又不说自己为何晕倒在此处。前些日子我便一直想问,你瞒着府里人鬼鬼祟祟跑到万恩山究竟是为了何事,今日你若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三十三道鞭刑,你可就真是挨得不冤。” 疾厉的风声与对方的话语一同袭来。 “你这般委屈,那便同老身说说,若那婢子真不是你杀的,在场的除了你,究竟还有谁?!” “是啊,夫人。您说说,昨日还有何人在场?” “对啊,究竟还有何人在场……” 罔论老夫人怎么说,一直伺候郦酥衣的婢子玉霜也了解她的脾性,世子夫人性子温软,怎会行如此残忍之事。 她忍着上前的冲动,一双眼望向郦酥衣。 “夫人,您快说说。说出来,老夫人自会为您证明清白。” 会为她证明清白吗? 郦酥衣眸光晃了一晃。 倘若她现在开口,杀死秋芷的,正是她们敬仰的世子爷呢? 不等郦酥衣言语,院门口,忽然有人高唤出声: “世子爷,您怎的下衙回来了?” 今早他起得急,脑子又莫名晕晕乎乎的,只记得自己是在偏院醒来,不记得何时自己竟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取出来。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宿在了偏院,这柄只有自己知道的匕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为何他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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