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娘又不是从穿衣裳开始。” 真娘把这句听进去了, 每日都早起来厨房给朝朝安排早饭。 年关前, 户部要审计封账。 朝朝这些天从早忙到夜,坐着马车出门时天才刚擦亮, 回来的时候街市上已经火冷灯稀了。 真娘知道千步廊下阴冷,何况天寒地冻,肚里得有暖汤食人才暖和。 今天用炖的砂锅老鸭火腿汤下碗银丝面,一样一味的蒸饺子三只,咸的有了,再配两块甜点心。 等到朝华起床洗漱时,吃的已经送到她屋中。 “娘怎么又这么早起?”朝华还散着头发,随手一拢坐到桌前,“不是说了,让厨房上做就好。” “昨儿吃的馄饨你说没到中午就饿了,今天这些点心你带过去,热在炉子上,什么时候饿就什么时候吃。” 真娘知道官员们用的炭火也分优劣,清水衙门分到的炭自然比优差肥缺的地方分到的少些。 “你屋里用的炭够不够,要不要从家里带些去?” “炭火足够,这个天气大家都到后街用饭,羊汤羊肉都是热气腾腾的,放心罢。”这些天事情实在多,摸几个钱让小吏到后街买了送到屋里吃。 炭盆烧得热热的,架上网子,炭盆上还能热茶水,闲时烘个桔子烤些栗子当点心吃。 真娘陪朝华吃完早饭,送她去坐马车。 走在廊下闻着雪香梅香气,朝华问:“我还得入夜了再回来,娘今儿做些什么?” “今日楚姐姐来。”楚姐姐就是楚氏。 醒过来数一数,亏欠的人有许多。 女儿,兄嫂,还有楚氏。 她慢慢捡起旧事,头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楚氏。 朝华点了点头:“那娘替我跟大伯母说说,我这些天都不得闲,等闲了我请她来。” 这些日子真娘已经见好些人,当年的陪嫁又嫁出去丫头们,有的当了管事娘子,有的成了正经人家的掌家娘子。 有些在苏州,有些在京城,唐妈妈一叫回来,全都回来看真娘。 抱在一块哭成一团,真娘连燕子垒窝都要看顾,何况是打小跟在她身边的丫头,个个陪嫁丰厚,在婆家直得起腰来。 原来的冰心现在是殷家商铺管事的娘子,她又哭又笑:“我就在京城,知道姑娘来了也不敢上门,如今姑娘好了,往后三节两寿的,可别嫌弃我来得勤!” 真娘看她还是那个利落能干的样子,问她:“你有几个孩子了?下回把也带来我瞧瞧,我还没包过红包呢!” 再见到纪管事的时候,真娘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纪管事刚刚过继了他大哥的小儿子当自己的儿子养,对真娘道:“大姑娘好就好了,往后想去什么地方,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我就是。” 见过了自家人,她还想见楚氏,特意做了花帖送去容府,请楚氏到南园来相见。 朝华临到上车,还又叮嘱:“夜里娘也别等我,自己先睡。” 真娘虽点头应了,可每夜还都是要等到朝朝回来才能安心睡下。 她送完女儿,回屋理妆,选了身米白色绣银竹暗梅花纹的衣裙。 冰心道:“到底是节下,会不会太素了?”到底是隔着十来年再见面,总得热热闹闹的见罢? 真娘摇了摇头:“这就够了。” 等楚氏到时,一下马车,真娘便笑,楚氏一身宝蓝,一样是素色。 真娘细细打量着楚氏的脸,眼中泪光盈盈。十来年岁月,楚氏自然跟当年不同,可眼神没变,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岚娘。 楚氏比真娘要激动得多,她上前两步,双手握住真娘的胳膊:“你写帖子来,我都不敢信……我们朝朝终于熬出头了!” 信上感念楚氏这十多年来对朝华的照拂,又细说自己亏欠。 这一句把真娘含在眼眶中的泪说断了线:“要是没有姐姐,朝朝的日子该怎么过?”真娘只要想起女儿靠着老夫人和楚氏的垂怜才能立稳,就懊恨落泪。 楚氏从袖中抽出帕子给她抹泪,等坐到房中,一看点心茶水,跟她们俩当年一块玩闹时吃的一模一样。 楚氏拿起一块玫瑰斗:“这个年轻时吃着正好,这会儿多吃了可受不住。” “姐姐尝尝。” 楚氏咬上一口,真娘调过了馅料配方,馅料口味清淡,正合适。 屋中人都退出去,二人分吃着一小碟子玫瑰斗,楚氏望着真娘,隔却十数年问她:“这些年,我总在想,等你醒了,会不会后悔?” 这是一句,只有她们二人才明白的话。 罗氏刚进容家时,除了有肚子,什么也没有。被安置在容府角院里待产,屋里的嬷嬷丫头都是楚氏一手安排的。 楚氏问过真娘:“实在容不下,也不是没办法的。” 真娘听到这句,失手打翻了茶盏,这是她头一回从楚氏的目光中看见别的东西。 “怎么能……怎么能干那种事……”真娘脸色发白。 楚氏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目光深含忧虑,轻声对她道:“娘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至于老三,老三不会察觉。 真娘还是摇头:“欺人易,欺心难,就算真的天不知地不知,我也知道啊。” 当年的真娘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此时的真娘听到这句,想了片刻,对楚氏道:“我还是不会做那种事。” “但我会带朝朝走!”不论想什么办法,就算逃跑也好,她都会带着朝朝走。 楚氏等来一个没让她失望的答案,她笑问:“你与朝朝怎么样?” “我们俩生分是不生分的,只是……”只是不像母女。 “这有什么不好?朝朝自己作惯了主,你要管她,说不准你懂的都还没她多。” 二人这么多年都像姐妹那样相处,不仅是真娘习惯了,朝华自己也习惯了。 要是改个模样,二人都会觉得别扭。 真娘也笑:“我也觉得如今这样很好。”她来照管朝朝生活上的琐事,大事都让朝朝自己拿主意。 …… 朝华正在千步廊下当差,早上一碗面吃得手脚暖和,守在值房,等着户部来人。 朝华整理好明细,就等户部官吏过来审计,听说邓太后觉得户部又拨款又审核忙不过来,要另设新部。 独立于六部和各司之外,专司审计。 六部正在议论此事,今天的千步廊比往日都要更热闹,官员小吏们披着厚斗蓬来来回回。别处都不得闲,只有朝华这边的小跨院里静无人声。 净尘师太进宫去为太后娘娘诊平安脉了。 每回都说是去引凤殿,其实每一趟来回都费了更长时间,算算路程和脚程,应当是去了昭阳观。 两位徐良娣都“有孕”,在昭阳观中待产,算一算日子,该有七个多月了。 前些日子,朝华还看见师父配了几帖安胎的药,师父没避讳,朝华也从没主动开口问过,这些事不该她知道。 她搓了搓手,往炭盆里添了两块炭。 煮上热茶水,烘上几个桔子栗子,又把家中带来的食盒取出来热上。今天娘做的点心的是竹结卷小馒头,大概是加了牛乳子,闻起来就很香甜。 她刚搓搓手预备吃个牛乳馒头,就听见门外传来响动,门帘被人掀开。 朝华只当是户部的小吏来取明细,一抬头,就见整个门框都被人挡住大半。 背着光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能看见影子,明明外头雪停了,那人一步却抖落了满地冰霜。 还从朝华手里取出那巴掌心大小的小馒头,整个往口中塞:“朝朝,我回来了!”
第158章 封侯 华枝春/怀愫 朝华前些天就收到了裴忌的信, 信上说王师还有五六日才抵京,到了之后还得先在京郊驻扎, 略作休整。 十日之后大开得胜门,主将们领精兵骑马进城。 太后娘娘带领百官在宫城门上迎接主将,犒赏三军。 大胜而归,又是年关,京城中会好好热闹个十来天。 展示荣耀,鼓舞士气之余,也顺理成章的让太后娘娘能从乾元殿殿内走出来, 站到城楼上。 这是这场仗, 最重要的收尾。 明明还有几天, 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朝华细看他的模样, 人瘦了一圈, 原本就比寻常人更深的轮廓更显得清晰了, 她不由自主把另一只馒头也递过去。 “你慢些吃, 别噎着了。” 裴忌塞完一个,又接过另一个:“我想先回来看看你。” 行军时为了赶路,路上都是吃干粮的, 只有途经城镇的时候, 当地官员会提前预备下热食。 他连夜赶路, 还真没顾得上吃饭, 进门之前都还不觉得饿, 看见她, 才觉饥火烧心。 朝华哪见过裴忌这样。 往日见他, 他就算坐在轮椅上, 也都是一派安然闲适。真没瞧见过他这般不修边幅,还像个饿死鬼的样子。 把他引到火盆前, 绞来热毛巾。 白巾变灰巾,裴忌不好意思把擦过的软巾给朝华,自己搓了两把,再接过朝华递来的茶盏,这才算回了魂。 朝华正要把他那件挂满冰霜的斗蓬到衣桁上烘一烘,裴忌便道:“你别忙了,过来与我坐一会儿。” 朝华回身看他,直到看见他大口喝着热茶,才恍然他这是真的回来了。 “我就看你一眼,等会儿还得进宫去。” 朝华指尖耳尖都在微微泛红,指尖是被斗蓬冻得泛红,耳尖却被裴忌语中热意烫红。 她闻言立时便道:“是不是太后娘娘在等你?那你该先进宫去,你来千步廊,太后娘娘岂会不知。” “我才坐下就要赶我?咱们已经有半年没见了,外祖母不会说什么的。” 朝华却坚持要他起身:“衣裳也烘暖了,你赶紧去罢,别让太后娘娘久等。” 裴忌不愿意,朝华只得道:“你快去交差,晚上回去想吃什么?” 南园隔断的门一开,就能通往郡王府。 裴忌确实有许多事要禀报。 大胜之后,他留在秦州是将封地收归国有,秦州的官员中也因为有效忠朝廷或被杀或被关押的。 这些官员活着的放出来领功,死的了国家为他们埋骨封赏。 清查官吏,收点秦州连年的粮税财政,该归国库的归给国库。 荣王死了,荣王几个儿子却没死,他也一并押送回京,这些人如何安排还得由太后来定夺。 荣王谋反,荣王在南边安插的旧部纷纷起兵响应,被各地驻军发兵镇压。 其中余杭是余志勇,练了两年兵很有成效,这回该升一升他。 这些是大事,大事办完,还有些诸如王府里抄查出来的财物归库的小事。 全都办完,还有件最要紧事,他的婚事。 想到这里,裴忌拍拍裤腿站了起来:“那我先去办差,夜里吃什么都行,我有好些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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