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转身披上斗蓬出门,只在炭盆边留下一对湿脚印,和满屋的松针香。 他的腿可受不住冻! 朝华赶紧披上斗蓬掀帘出门去,她没往宫门前去,而是冒着细雪去了承天门后街,在后街的羊肉汤馆前找到了夏青。 夏青冬日里就在这儿猫着,手里正提着个食盒子,看见朝华就笑:“容姑娘,你来买羊汤?” 主子一到,夏青立时来买热汤面,这汤面才好,容姑娘就来了。 “他进宫去了,我是想烦你回府一趟,取双暖靴来。”朝华说完又添一句,“他的腿还是不要受寒为好。” 夏青的嘴笑咧开了,搁下食盒子就一溜小跑回郡王府,这双靴子一拿,他那五进的院子不得马上多一进! 夏青飞腿回府,取了暖靴递牌进宫,把暖靴一路送到了引凤殿。 王得忠一看夏青手里捧着两只靴子就乐了:“这是容姑娘差人送来的?” 夏青应道:“是,容姑娘特意吩咐我送的,说郡王腿上有旧疾,别受了寒。” 王得忠很乐意接这样的巧宗,他接过靴子,乐着脸进殿去。先在垂宋帘边站了片刻,听见殿内邓太后慈和的声音传出来。 太后正在问:“你上回说受了箭伤,如何了?” 裴忌道:“只是擦破点皮,并不要紧。”这些他都没写在信上告诉朝朝,免得她在京城为她担心。 “脱了衣袍我看看,你这个孩子自小惯会忍疼,不看见伤处,我不信你。” 太后娘娘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王得忠侍候听得出来,娘娘今日心情格外好。 邓太后的心情当然好,两位徐良娣皆有身孕,胎象很稳,过几日年节中,她们俩会穿着礼服走到人前来。 明岁春天,宫中会添两个健康的男婴。 王得忠就在这时进殿去奉上那双暖靴:“这是刚送进宫来的。” 邓太后一看靴子,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睨了裴忌一眼,笑道:“赶紧换了罢,别辜负她一片心意。” 裴忌既不脸红也不忸怩,他坐到椅上,随手脱下湿靴。 邓太后又道:“怪不得进来了不嚷嚷饿,原来是先解过馋了。” 大事一定,邓太后与外孙相处起来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比之那时还要更轻松,她们的头顶上再无悬着的剑。 连张皇后,这半年来身子也天强似一天。 她原来常年吃疏肝气的药方,肝气疏散了,胃气便弱了,餐餐都用不了多少米面。这半年来,疏肝的药停了,饭量也大了。 这半年间来宫中晋见请安的命妇们都说,张皇后的脸色瞧着一次比一次好,这两个月看着更像是年轻了几岁。 只要圣人平安躺在床上,太后就永远是太后,皇后也永远是皇后。 邓太后含笑吩咐:“郡王的伤要换药,去,请容医官来。” 王得忠笑应一声,刚要去传。 被裴忌拦住:“她不知道,何况……”何况她刚才连让太后知道他先去找她,都不好意思,要是被太后叫进来为他裹伤,还不知要怎么羞恼。 邓太后笑出声来:“看你这样子,想来伤得也不碍事,我这儿还忙着呢,准你半天假。” 裴忌没动,准他半天假没用,还得再准朝华半天假。 他七八岁的时候,就不这么耍赖了,此时再见,邓太后心中倒有些感慨:“行,准容医官半天假。” 王得忠派徒弟小顺子去给朝华报信,小顺子腿快,一溜烟跑出宫门。 进值房时,朝华刚列好了几张温补的食单。 朝华一见他便站起身来:“小顺子公公怎么来了?是娘娘传召?”邓太后十分关切太医学馆建立一事,朝华时不时就要进宫回报进度。 小顺子笑道:“太后娘娘口谕,准容医官半日假。” 朝华情知是为了什么,绷着脸谢过恩典,而后慢慢腾腾收拾了屋子,熄掉炭盆,收起茶壶,还把吃食收拾干净,怕留了吃的招耗子咬坏纸张。 直到全收拾完,这才慢步走出承天门。 裴忌已经在马车里等了她许久,他知道她不好意思,也知道在承天门内她是女官,于是也绷着脸迎她。 “容医官可是回南巷?顺路送您一程?” 朝华看他一眼,踩杌上车。 车帘放下,无人看见时,她方才蹙眉:“都说了晚上见,让师父和同僚们知道成什么样子!” 裴忌看朝华依旧神色不虞,他轻叹一声:“我这可真是悔教夫婿觅封侯。”叹完才略动了动胳膊,“外祖母想让你为我换药的。” 朝华果然关切:“换药?” “我受了些箭伤。” 只这一句,就见她转了脸色,还轻声催促夏青:“抄近道走,快些回去。” 夏青得令! 马车快速行过长安街,刚拐进小巷,就与荣王府的马车碰个正着,车身一晃,朝华刚要撞上车壁。 便被裴忌一把搂住,将她整个人罩在怀中。 荣王世子如今在京城的地位一落千丈,但他品阶还在。瞧见对面马车品阶不高,本不欲相让。 但看见车上悬着鱼符,荣王世子不敢怠慢,立时让马夫停车,又亲自下车:“车上可是容医官?” 裴忌没有掀帘,他隔着帘子道:“是荣王世子?” 荣王世子听见车中传出裴忌的声音,先是大吃一惊,跟着就想裴忌为何提前回京? 他在车外先行礼,后赔笑:“原来是……真是巧了!怪不得出门时喜鹊叫,原来是要遇贵人,我正要进宫去!” 裴忌没掀车帘,他便也不说破车上人是谁,对他来说确实是遇上贵人,他想试探试探此时进宫时机如何。 裴忌在战场上时,荣王世子和世子妃就天天在家祝祷,祝祷荣王快死。 万一被活捉了押到京城,亲儿子亲儿媳妇是求不求情?不如死了干脆! 老天爷像是听到他俩的祈求,他爹果然死了,但几个弟弟还没死,他进宫去是并不想做个样子为弟弟们求情的。 他是去表忠心,想求从重发落。 裴忌一只手扣在朝华的肩上,一只手握着朝华的手,她在值房坐久了,衣裳上沾着烘桔子的香气。 明明刚刚垫过肚子,这会儿他觉得那饥火又烧了上来,越烧越旺。 攥着她手掌的那只手,禁不住轻轻摩挲她指上薄茧,车外人好像在说什么,但他没听清,只是伸脚隔帘踢了夏青一下。 荣王世子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他站在车后还喃喃找补:“那我不送……” 心中揣测,必是要紧的秘密公务,他还是不知道更好。
第159章 凯旋 华枝春/怀愫 京中最盛大的事, 便是王师凯旋。 自得胜门至长安街,附近一路的饭庄酒楼全都满座, 二楼三楼靠街有窗的屋子,包银更是炒到了天价。 原来年节中的席面就贵些,但再贵一席流水价不过八两十两而已,这会提到了二三十两,都为凑这个热闹。 裴忌问朝华:“到时你在哪个楼迎我?要不要我找个地方?” 他说这话时,半解衣袍,赤膊露出受伤的肩膀。因连夜赶路没换伤药, 白布上血迹已经褪成褐色。 朝华小心翼翼一层层揭开纱布, 她还没学到外伤缝合, 怕动作一重把他伤口绷开了。 “不用这么麻烦, 用刀子割开就行。”他欲起身拿刀, 被朝华一把按住。 手掌按在他穿着衣裳的另半边肩膀上, 轻轻一压, 他就老实坐定。 一层一层纱布揭开,直到看到伤口的那一刻,朝华才轻吐口气:“还好还好。”军医用的缝合术与师父用的一样, 只是用的线不同。 “放心, 跟着我的军师医术不错。”他刚说完, 就见朝华松口气之后便抿住唇角。 怎么又不高兴了? 他立时会意, 这伤口有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月里一直都瞒着她, 信上一字未提, 就连写信上的字迹他都着意掩饰过。 朝华认真看他写来的每一封信, 连字迹都仔细辩认,就怕他弄虚作假。 “你那些信, 写到战事急时,字就潦草些,写到打胜仗休整时,字就闲适些……”愣是没有半点蛛丝蚂迹。 裴忌散着衣袍轻笑出声:“我知道。” 他知道她会看,所以故意做假。 “我受伤时,就是战事最吃紧时,字潦草些,你就看不出来了。” 朝华眉间愠怒,瞪了他一眼,才又仔细替他擦洗上药,重新裹上白布。 裴忌追问:“那你在哪迎我?”料定了她一定会看他打马游街,他虽考不了状元,但穿盔甲游街也是状元不能及的。 “我自有地方迎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朝华本来是想把这件好事告诉他的,可他受伤瞒了两个月,就让他再等几天。 说完替他拢起衣袍。 屋外的夏青听见动静差不多了,适时提着食盒送进来。 朝华盛了碗汤递到裴忌手中:“我知道你爱吃辣,这些日子想必也没少吃,我已经吩咐厨房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伤口长好之前,不许饮酒食辣。” 裴忌看了眼夏青,夏青一眼也没看他,提着空盒又出去了。 裴忌无话好说,这些日子他确实没按军师说的忌口,又日夜奔忙,伤口撑开过两次。 必是被她看出来了,这才一点情面也不讲。 转念又想,她吩咐的是郡王府的厨房,眉梢微抬,看看厨房有没有听她吩咐,要是听她吩咐那便有赏。 “要不,你告诉我个方位,到时我坐在马上,总不能两眼四处乱转,那岂不有损威严?”裴忌放低声音哄她。 朝华端正身子喝了口汤,一口汤咽下,这才笑盈盈道:“岂会,裴郡王百步穿扬,眼睛利得很,必能一眼就看见我在什么地方。” 她是在了那半天假不高兴?还是因为他受伤瞒报不高兴? 裴忌低头喝了口汤,是因为马车上的事。 吃完了饭,朝华并没立时就走,而是道:“要不要去湖边走走?”眼看裴忌眼里的笑要溢出来又补一句,“我娘在南园待客。” 娘跟大伯母已经十几年未见,必有许多话说,她想让娘能和大伯母好好叙旧。 裴忌正色颔首:“也好,吃得多了,正好疏散疏散。” 里面的话音刚落地,夏青就一溜小跑着去清场,吩咐湖边的护卫下人们全都退远些,别碍着主子跟容姑娘“疏散”。 细雪未住,湖边几树红白梅花盛放。 朝华笼着斗蓬,想到她和裴世子第一次见面就是雪中梅林。 朝华没开口,裴忌话没断过:“过几日你有旧友要来京城,余杭知府此番镇压荣王党羽有功。” 太后特意传召他进京受赏。 朝华的旧友自然是余家姑娘余世娟。 自朝华退了与沈聿的亲事,二人就没见过面,不仅没见过面,连书信也都只是互相问安。余世娟早就从父亲那里知道容沈退婚,可她怕触着朝华的伤心事,一个字也没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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