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秦恬心里多少有些预感了,但听天冬说了一番,心还是沉了下来。 她果然被怀疑了,不仅如此,天冬被扣留审问,虽然没有用刑,却也是明里的敲打,以示警告。 秦慎有如何手段,秦恬不用想也知道,这样轻的敲打,已经是给她脸面了,不然他要真想对她下手,她根本等不到父亲回家。 雨后的黄昏空气里充斥着湿冷的水气。 秦恬默然半晌,才带着天冬苏叶快步回了朝云轩。 一回到朝云轩,她就令人关了朝云轩的门。 “今日就这样吧,都早点歇了吧。” 天冬和苏叶相互看了一眼,前者惊讶却没敢开口,后者倒是在秦恬垂下的眉眼里,问了一句。 “灶上方才没给姑娘备饭,要不奴婢再让人问问灶上事必了没有,让他们再给姑娘做几道菜来。” 秦恬听着,才想起腹中还空着,但念及今日的情形,她苦笑了一声。 “不用了,我不打紧,明日再说吧。” 两个丫鬟俱都下去了,室内只剩下秦恬一人,她安静地坐在圈椅上,看着窗缝里的灯光,和灯光后面的秦府。 她至始至终,只是这个府里不该出现的外人。 如今出了事,也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 秦恬不算意外,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细细麻麻的寥落情绪。 不似李二姑娘和她的哥哥,他们一母同胞,他们一起长大。 秦慎与她,不仅是陌生人,甚至因为身份的诧异,还带着些天然的对立。 如此情形,他不怀疑她这个外人,又怀疑谁呢? 冷清的廊下灯光落进房中,秦恬扯着嘴角苦笑。 她越是想安稳地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事实越是与想法背道而驰。 而她在秦家什么都没有,想自证清白都无从下手。 她在这深宅大院里能做的,恐也只有更加老老实实,这一条路了。 * 接下来几日,秦恬越发规矩,甚至整座朝云轩都少了多半的走动。 傅温把朝云轩的情况回禀了秦慎,秦慎只是静默看着朝云轩的方向,不置一词。 傅温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 “属下会继续盯住,也会继续严查各处。” 在秦夫人的身体大好之前,别有用心的人未必不会再挑机会下手,时刻都不能放松。 府中在无形中冷肃了起来,秦贯忠从外地赶回来已是两三天之后的事了。 他一到外院就把秦慎找来细细问了一边,说起廖顺的事情,秦贯忠皱了皱眉。 “也许只是个巧合,”他说着,想到自己的妻子,“你母亲还是......我得和她说些话了。” 藏在暗处的人随时都可能再有动作,但若是秦夫人心绪平稳下来,那些动作可就未必起效了。 一切其实都在秦夫人身上。 秦慎点了点头,“母亲今日已经好了许多,父亲若有什么话说,不若就今日吧。” ...... 晚饭之后,秦慎就把秦贯忠请到了正院。 秦夫人看见丈夫,脸色就难看了几分。 秦贯忠无奈,“净娘,不管怎样,事情都过去了,你也莫要多思多虑。” 说话间,秦慎悄声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这对有了隔阂的结发夫妻。 他们十几岁成亲的时候,秦贯忠还只是个小总旗,在百户手下混口饭吃。 罗净娘彼时父母还在,家境富裕在当地连知县都颇为仰仗,并没有考虑过秦贯忠这小总旗。 但秦贯忠早就偷偷见过了罗净娘,彼时安静又洁净的姑娘,只一眼就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没有畏畏缩缩,反而大大方方去罗家提了亲。 众人无不笑话他不自量力,但罗老天爷却将他请进了罗家。 罗老太爷早就听说过这个自己拼杀出来军功的年轻总旗,当时只问了他一句话,“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你能待我女儿一辈子真心实意吗?” 秦贯忠不意他问这个问题,但也没有更多思量。 “如何不能?有我活在世上一日,便将我所有都给净娘。” 当时,罗老太爷看了他很久,当天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秦贯忠也没想到这般顺利,甚至婚期都选得甚是临近,三月之后他们成了亲。然而成亲之后不到十日,罗老太爷突然病逝。 彼时罗冲还年幼,罗家除了虎视眈眈的亲戚再没旁人了。 罗老太爷临死之前,将所有家产都做了女儿的陪嫁,甚至没有留给罗冲的家产。 罗老太爷是怕自己死后亲戚吞了罗家产业,却也是对秦贯忠一心一意地信任,孤注一掷地将自己所有都压到了他身上。 ...... 秦贯忠没有辜负罗老太爷的心意,在罗冲成年之后,将罗净娘陪嫁里本该是罗家的产业,尽数分了出去。 而罗净娘亦陪着他,从一个小总旗一路拼杀往上,百户、千户到如今统领一方的正三品指挥使。 夫妻二人多年亲密无间,再无旁人,直到如今...... 秦贯忠看了一眼妻子,见她闭着眼睛,并不想多看自己一眼。 他默默叹气,但还是道。 “净娘,若我说当时只是一时糊涂,您能不能不要再纠结此事,与自己过不去?” 他这么说,秦夫人嗤笑了一声。 “男人不都是一时糊涂吗?” 秦贯忠语塞,但见妻子并没有将他撵出去的意思,还是把话都说了。 “......我当时真是一时糊涂,万没想到竟就有了孩子,待我知道的时候,你因着生产身子大亏,我如何敢告诉你?” 他道自己只能先拖着,“拖来拖去,恬恬年岁大了,而那人因着一场疾病竟也去了。彼时恬恬已经十二,我想着再过几年恬恬能嫁人了,给她寻一户好人家嫁了,这件事情也不必非得告诉你了......” 秦贯忠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我犯的错事,我认,只是你莫要再纠结此事。她人都已经没了,你我总还是要长久过下去的。” 这话令秦夫人沉默。 不管怎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尤其那外室过世多年,留下的也只是个女儿而已。 她自己本就体弱多病,在纠结此事,正如秦贯忠所言,是与她自己过不去。 秦慎还没有娶妻生子,身子都还没有定亲,她如何能撒手而去? 秦夫人念及此,态度禁不住松动了起来。 但她还是不由地问了秦贯忠一句。 “你那外室,是什么人?” 她问来,秦贯忠极快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婢女而已。” 秦夫人皱眉,“当真?” “当真。” 第11章 她一人习惯了 父亲回来之后,秦府请大夫的次数少了些。 秦恬知道,秦夫人这一关堪堪算是过了一半了。 她也跟着放下了半颗心。 府里的侍卫兴许也没有查处什么来,秦家府邸一片风平浪静,廖顺尸首令秦夫人受惊昏厥的事情,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一般。 秦贯忠越发忙碌了起来,回家的次数都减了不少,除了不时回来去一趟上房,便只在外院书房里理事。 明明没有相隔几道院墙,但对于秦恬来说,父亲更加遥远了。 她从前就独自一人,经年累月地生活在小宅院里,如今当然也能渐渐适应下来。 小厮常子没敢回来,但是让人把草药给她送进了朝云轩里,有些是种子,有些是幼苗,还有一些老根,当然也不乏成品的药材。 若说之前在诸城,秦恬还摆弄着药材膳食以作消遣,现在却认真起来。 她想,若是有一天她离开这里离开秦家,总也得有个一技之长,养活自己不是? 早间吃完饭,秦恬就将书案上的药膳谱,继续往后翻着页看。 这本厚厚的药膳书,开篇便是妇人生产后的休养膳食,秦恬只是个闺中姑娘,对此并不能用到,反倒是后面寻常人各种症结的调养,还实用一些。 天冬苏叶她们身子康健,极少生病,便是秦恬调养的缘故。 她照旧翻过前面的内容往后看,但苏叶端了一筐子黄纸过来。 “再过一月就是太太的忌日了,周叔送了黄纸过来给姑娘,姑娘得空折一些。” 再过一月,母亲去世就已满三载了。 秦恬翻着药膳谱的手停住了。 这本厚厚的药膳谱没有名字,也非是书局印出来流通于市的书,更不是什么古籍孤本。 它像是一个手抄本,抄写的字迹没那么规整,但一笔一划都似乎还散着书写的人手上的温热。 秦恬指尖轻轻摩挲厚重书本上娟秀的小字。 这是她母亲的字,这本书是母亲一字一句记下来的。 秦恬自记事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似乎有些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三天两头病恹恹的。 那时候母亲几乎每天都亲自去灶上,仔细挑拣药材,用药材为她细细熬上一盅粥,又配上许多并不常见的菜。 这些药膳都是旁人家里甚少会吃的味道,但却自秦恬记事起,便一直萦绕在她舌尖。 一直到她八九岁了,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同寻常小姑娘也没什么两样的时候,这些药膳吃食才渐渐少了些。 彼时母亲摸着她油亮起来的头发。 “把恬恬养好了,我就放心了。” 小秦恬抬头看着母亲,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娘为什么懂药膳?” 这话问得母亲愣了一下,才又弯着眼睛笑起来。 “是从小学来的。” 这算什么回答。 但小秦恬对此并不在意,她说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我也想跟娘学药膳,娘教我吧!” 那时候母亲看了她许久,说“好”。 于是提起笔来,一个方子一个方子地,写下了这厚厚一本药膳谱。 ...... 后来母亲不在了,关于母亲的记忆似乎再被年兽大口吞噬,每一年过去都更少了一些。很多事情秦恬也记不清了,也没有想过探究。 正院周遭的脚步声和轻轻的人声,还在不断地传过来。 秦夫人似是与父亲和好了,父亲这几日回来,晚间都宿在了正院。 秦恬看着手里的药膳谱,突然就很想知道,母亲为什么要给父亲做外室? 父亲一两月都不会回来一次,就算回来也只是寻常说几句话,书房里过一夜就走了,她甚至都不记得父亲与母亲有什么亲昵。 她之前都以为这才是寻常,可知道看到父亲是如何对待秦夫人,才知道那不是寻常。 父亲待她母亲,连待秦夫人十分之一都没有。 这也许就是正室和外室的区别? 秦恬不懂,看着那一筐黄纸,又看了看手下的厚书,安不下心来做事,只能起身去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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