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则衍不喜她,她也是知道的。 他原是那样高傲的一个天之骄子,却因一次醉酒,与她这个身份最为低贱的哑奴有了一夜荒唐,醒来后自是追悔莫及。 她心里一直清楚,他厌恶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他失了颜面,虽碍于已有肌肤之亲,不得不将她收为了通房,却在那之后从再未碰过她。 可即便如此,她也仍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她知道,眼下霍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若她再走,那霍则衍身边就当真是空无一人了。 走过京郊后,嘈杂的人群已然散去,周遭也早已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 霍则衍侧过头,瞥见了跟在自己身后的衔霜时,声音隐隐带了些许不耐:“你怎么还没走?” 衔霜对上了他冷若寒冰的眼眸,心中不免有些委屈。 她刚想比划些什么,又听他道:“你走,我霍则衍就算今日落魄了,也轮不到一个哑奴来怜悯。” 她摇了摇头,眼眶也随之有些发红。 见衔霜似是要哭出来了,霍则衍眯了眯幽冷的眼眸,他并不觉得自己方才所言说错了什么。 反倒是走在一旁的狱卒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们先前听见了百姓们的议论,也大致明白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因着在大祁,有女眷愿意陪同犯人一起流放也算是常有的事,便也默许了衔霜的跟随。 “我说霍则衍,你以为你还跟过去一样,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啊?”有狱卒忍不住插嘴道。 “这姑娘虽说是个哑巴,但好歹长得也是如花似玉,又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流放受罪,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霍则衍并未理睬那个狱卒,只是冷笑了一声,过了须臾,才冷冰冰地对衔霜吐出了两个字:“随你。”
第2章 事实上,也的确是随她。 因为在那过后,霍则衍便由得她去了。 他没再同她交谈过一句话,自也不会再有闲心去管她是否还一路跟着。 衔霜亦不敢主动去打扰他,只默默地跟在一行人中,落在旁人眼中,仿若是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她就这么跟着流放的队伍走了近五日,天气也一日日的愈发寒冷了起来。 行至一座僻静冷清的山岭时,已然下了足足一日有余的雪。 听狱卒们说,此处正是巽州的雀岭山,离京已有将近百里之遥。 天色已暗,风雪却仍未停歇,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但路还是不能不赶。 衔霜估摸着,今日的晚食只怕是又泡了汤。 流放途中饥一顿饱一顿本就是常有之事,更遑论眼下正处在这荒郊野岭之地。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中午发放饭食时,她没有舍得将那两个面馍全部吃掉,而是省下了一个,宝贵地用油纸包了起来,为的就是现下这样的不时之需。 她从行囊里摸出了被油纸包着的面馍,踌躇了一下,还是走到了霍则衍跟前,小心翼翼地把面馍递给了他。 “做什么?”看着又来找自己的衔霜,霍则衍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从衔霜的比划中,他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没有伸手去接,“我不吃。” 被霍则衍拒绝,衔霜并不意外,但她想起他中午用饭时似乎也没吃多少,便大着胆子比划着劝道:【这样冷的天,走出去估计还得用上好些时辰,公子吃些东西,身子也能更暖和些……】 霍则衍现下自是没什么耐心去猜测她的那一长串比划,只是见她仍拿着面馍杵在原地,似是硬要将那面馍塞给自己一般,心中也愈发不耐起来。 “滚开。”他拂开衣袖,将她手中的面馍打落在地,“我说了不吃。” 衔霜的手僵了僵,看着霍则衍已向前走去,而周遭有几个人听到了将才的动静,或好奇、或同情、或看笑话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火辣辣的。 她有些难为情地蹲下身,将雪地上的面馍捡了起来,掸去了上面沾染的雪水和泥土,咬了几口,慢慢咀嚼着已然变得生冷发硬的面馍。 雪仍在下着,踩在厚厚的一层积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时不时有狱卒交谈上几句,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丛林之下的异样声响,亦隐匿于其中。 是以,当有数十名身着玄衣的蒙面之人举刀向着队伍袭击而来时,人们大多措手不及。 这是有人预谋行刺?衔霜的心中登时生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手中剩下的小半块面馍也掉在了地上。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行刺显然出乎了众人的预想,来得太过猝不及防,甚至有狱卒尚来不及抽出自己身侧佩戴的长剑。 霍则衍反应迅疾,砸开了手中戴着的镣链,踢开扑身而来的刺客,夺过其手中的刀刃,反刺了过去。 一时间,刀剑交错,漫天飞雪中混杂着溅射出的淋漓鲜血,雪色与血色交融,被霜雪铺盖着的地面亦被染上了一片殷红。 衔霜于京中长大,几时见过这样骇人的情景,吓得几近屏住了呼吸,对着挥刀向自己扑来的刺客,一时竟险些躲闪不及。 身侧忽然有人猛地拉过了她,只瞧见刀锋明晃晃地从眼前闪过,伴随着一阵清冽的风声。 她看着霍则衍一剑刺穿了那刺客的身体,仍是惊魂未定。 方才若不是霍则衍,自己也差一点就成了这刀下亡魂,她后怕地抚了抚心口,正想着向他道谢,却听他嗤笑了一声:“还真是个只会添乱的累赘。” 衔霜咬了咬唇,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但她也无法反驳他此言为自己辩解。 毕竟自己不通武艺,在适才那般危急的时刻,也没能给霍则衍帮上什么忙,反倒是他眼明手快,在刺客的尖刀下救了她一命。 自己这一路跟随着他,本意便是想帮衬他,照顾他,可眼下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却还给他添了麻烦。 如若不是霍则衍自幼习武,武功高强,远在那群刺客之上,他们二人今日怕是便要绝于此处了。 不过衔霜也并没有多少时间去难受,她望向霍则衍时,惊惧地发现一名倒在他身后的刺客还未死去,不死心地正欲支撑起身子从后袭击,而霍则衍现下还尚未察觉。 衔霜来不及多想,慌乱之中,她拾起了刚才打斗时掉落在地上的一把匕首,用力地向那刺客身上砸了过去。 这回刺客被她掷中,尚不及发出一声哀号,便再次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看起来似是彻底没了生息。 看着那刺客身上汩汩冒出的血,衔霜被唬了一跳。 她颤颤巍巍地蹲下了身子,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发觉他是真的死了后,指尖有些微微发颤。 她杀人了?她方才竟是杀人了? “别看了。”身后忽而传来了霍则衍的声音,“你适才若不杀他,他便要杀你。” 衔霜依言站起了身,却尚未回过神来,直至身后人再度出声:“再不走,是准备等着他们的人追赶上来么?” “当然,你若是想留在这里送死,我也不会拦你。”他顿了顿,又对她道。 衔霜恍过神,她看着满地狼藉,犹豫了一下,还是比划着问霍则衍,他们怎么办? 见她指着三三两两倒在地上的狱卒尸骸,霍则衍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也只是淡淡道:“他们都已经死了,如此也好,为我省去许多麻烦。” 闻此,衔霜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她虽只与这些人相处了不过几日,但眼见他们惨死于刺客刀下,又尸横此地,到底有些心生不忍。 她还想比划些什么,但霍则衍似是已隐约有些不耐了。 “不多时,今日雀岭山遇袭一事便会传至京城,届时他们的后事自有朝廷料理。你眼下更应当担忧的,是你我能否平安走出此处。” 他一面说着,一面纵步向前走去,衔霜见状,也赶忙抬起步子,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与地上的斑驳血迹交相辉映,直至向前走了很远,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血腥味才渐渐消散。 两人沉默着走了很久,衔霜终是忍不住问他:【刚刚那些人,是朝廷派来杀公子的吗?】 霍则衍看了一眼她的比划,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她想要问什么。 “那些人确是来杀我的。”他的声音很是平静,看起来不像是对此次遇袭感到意外的样子。 但衔霜听了此言,情绪却略微有些不平稳。 她有些不忿地问他:【为什么?陛下既已下旨判了公子流刑,又为何要在暗地里下此杀手?】 为什么?自是因为斩草要除根,为了永除后患,他们怎么可能会真的留下他的性命? 但霍则衍也懒得再将这些话说与衔霜听,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当真是愚不可及。 只是今日派遣刺客前来杀他的人,究竟是当今的皇帝,还是他的那位好弟弟,也尚未可知。 想起庶弟霍则桓,霍则衍的眸中添了一缕寒意。 他在此前从未想到过,他那个一向在府上恭顺有礼的庶弟,有一日竟会同外人勾结,联合构陷自己的父兄。 衔霜见他面色阴郁,只以为他是因刺杀一事心情不好。 她想起先前他同自己说过的话,心下有些不安,比划着问他道:【那他们还会再派人来吗?】 霍则衍刚要开口,身子却微微晃了晃。 衔霜赶忙上前扶住了他,隔着外衣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臂时,面颊不禁有些发烫。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他,见他眸色不虞,又慌乱地松开了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心处竟有一片殷红血迹。 霍则衍受伤了? 她心中一紧,细细看向他的手臂处,果不其然见其臂间的衣物被刀剑划破,染上了一层暗红的血迹。 因着他所着的衣物颜色偏暗沉,她又一直走在他的后头,竟是将将才发现此事。 霍则衍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臂处的伤,记起这应是适才与刺客交手时不慎所伤,便掩了掩袖袍,不以为意道:“不过一点小伤而已。” 见衔霜走近了自己,霍则衍皱了皱眉,他一向厌恶生人的靠近与触碰,现下也不例外。 他毫不迟疑地想要挥手推开她,却发觉自己手臂处不知为何失了力道,竟连抬起亦是吃力。 眼看着她已然将手搭放在了自己的臂处,并要伸手去翻看自己的袖角,霍则衍的声音染上了一层愠意:“你做什么?” 他抬起眸,怒目看向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奴婢,却正对上了衔霜蓄满了泪水的眼眸。 顺着她的视线,霍则衍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臂的伤口处。 不过是一道不深不浅的刀伤,就连他少时习武所受的伤,都远比这要重得多。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不耐道:“有什么好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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