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窈大步上前扶了他老人家一把:“这些时日在湘州, 相聚不算太远,便想着回来看看。” 说着,回身指了指不疾不徐下车的崔循,玩笑道:“也叫您看看,这便是我的夫婿。” 葛伯看去,只见这位公子身着白衣,清逸出尘,相貌、仪态俱是一等一的好,叫人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他知自家公主嫁了崔氏长公子,未敢细看,正欲行礼,已被崔循拦下。 “不必多礼。”崔循微微颔首,声音温和。 葛伯稍显局促地搓了搓手,终于从惊喜中缓过来,向萧窈道:“老奴这就叫人洒扫院落,将女郎从前的住处收拾出来。” 萧窈点点头。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府邸,目光满是怀念。 崔循借着袍袖遮掩,不着痕迹牵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指尖:“我亦想看看,你从前生活的地方。” 萧窈立时道:“随我来。” 这次回武陵,是她临时起意。 湘州尘埃落定,崔循的伤也终于养得差不多,本该启程回京才对。毕竟无论萧霁还是崔翁,都已经陆续来信问过。 行李已经收拾妥当。 但萧窈晨起,嗅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浅淡香气,忽而想起武陵居所种着的那几株桂花,心中一动。衣裳都没穿好,披着外衫散着长发找崔循,讲了自己的打算。 崔循才刚回过家书,道明归期,但对上她那双满是期待的眼,最终还是决定对自家祖父食言。 他循规蹈矩这么些年,少有这样心血来潮,临时起意的出行。跟随在萧窈身边,看过府邸各处,听她笑盈盈讲起少时旧事,只觉当真十分值得。 萧窈居住的院落不算大。 因着许久未有人住,又是秋日缘故,其中花草开得 不似旧时好,摆着几盆新挪来的秋菊。庭院种着株桃树,一旁是架精巧的秋千。 萧窈道:“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我院中这株桃树结的果分外香甜,应季时的嫩桃,能吃上许多,还能拿蜜糖腌制成桃片干……” 她兴致勃勃回忆着,愣是快要把自己给说馋了,索性道:“走,请你用饭。” 武陵这片地界不算大,远远及不上建邺繁华,于萧窈而言却似如鱼得水。 她少时出门便不喜欢带许多仆役,常常只带着青禾,又或是随晏游一道出门闲逛,故而对何处有美食、好酒再熟悉不过。 崔循却非如此。 他是崔氏的长公子,自小想要什么,立时便有仆役准备妥当,亲自到市井间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被萧窈攥着衣袖,似眼下这般穿行在大街小巷,是全然陌生的体验。 “许久不见女郎了。”有摊主还记得萧窈,装桃干时多添了些。瞥见一旁的崔循,面露惊艳之色,“这是……” 萧窈咬着桃干,声音稍显含糊,答得却干脆利落:“是我夫婿。” 崔循神色未动,眼中笑意愈浓。 他不喜交际,却极喜欢萧窈将自己介绍给她认识的人时,那种稀松平常的语气。 摊主忙道了声“恭喜”,又称赞道:“女郎好福气,觅此佳婿。” 哪怕萧窈着意叫他换了寻常衣物,可崔循的外貌气质实在出众,有书卷气,亦显矜贵。明眼人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子弟。 武陵虽也有豪族,但总不及眼前这位。 萧窈尚未来得及开口,崔循已徐徐道:“是我好福气。” 摊主乖觉,顺势道:“实是天作之合,一对璧人。” 萧窈一笑置之,咽下桃干,牵着崔循的衣袖往食肆去。 食肆开在河畔,凉风送来桂香,正宜临窗赏景。 萧窈熟稔地要了几道菜,要了壶酒,再回头时,崔循已经替她斟好茶水放在面前。 “此处自酿的酒味道极佳,我已经许久未曾尝过,只喝这么一点。”萧窈抬手比划着,神情格外真挚,像是生怕他要阻拦。 崔循心知她这话信不得,只道:“我记得路。” 萧窈:“什么?” 崔循一笑,不疾不徐解释:“你若醉了,我便背你回去。” 萧窈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打趣了,横他一眼:“我才不会醉。” 说这话时言辞凿凿,酒送上来时,也还记得不能贪杯。只是故地重游,又有崔循作陪,窗外有熟悉的美景,眼前有“美人”,便不自觉饮得多了些。 到最后离开时,身形已经不大稳。 崔循半是无奈半是笑地叹了口气,在她面前矮身:“来。” 萧窈乖乖趴着,下巴抵在他肩上,止不住笑。 崔循偏过头看她,还未开口,先被萧窈在脸颊亲了下,脚步不由一顿。 “我很高兴。”萧窈似是自言自语,喃喃道,“眼下真是再好不过……” 自重逢后,除却最初那日有过失态,萧窈再没表露出愁绪,甚至刻意回避,没问过他那伤的由来。只是同榻共枕时,哪怕是在睡梦中,也会紧紧抱着他的手。 此事给萧窈留下的印迹,仿佛比他身上已经愈合的伤处更为深刻。 “我在,”崔循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低柔,安抚道,“会一直陪着你。” 萧窈眨了眨眼,莫名觉出几分委屈,终于还是怨道:“你涉险时,怎么不这样想……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 萧窈心中自然知道崔循兵行险着是为稳定建邺局势,也是为她,但她并不需要这种所谓的好。这样的话也只能借着三分醉意才能说出口。 崔循沉默片刻,低声道:“我那时只是想……纵然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好。” 萧窈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横冲直撞的女郎,能教的,他也已经悉数教给她。纵自己有何不测,只要湘州得以平定,便翻不出什么浪来。 京口军亦会留给她。 届时无论是想挥刀料理士族,又或是如阳羡长公主那般择一山清水秀的地界逍遥自在,都由她选。 崔循从不认为,自己在萧窈心中占据如何紧要的地位。早前看她为晏游遇刺的消息失魂落魄时,还曾想过,若有一日换作自己,兴许换不来她如此。 直至萧窈为他奔赴湘州,才终于意识到并非如此。 萧窈想明白这话的意思,眼酸之余,又不由磨了磨牙:“你是个傻子!” 崔循莞尔。 从来没人将崔长公子同这个词联系在一处,并不着恼,反而应和:“是。” 萧窈吸了口气,抬手在他肩上戳了下。 崔循停住脚步,依着她的意思将人放下,却没就此松手,揽着她的腰问:“是何处不适?” 萧窈摇头:“只是想,那句话还是该正经同你讲一回。” 重逢那日,萧窈扑在他怀中,含糊不清说过一回。任是怎么诱哄,都不肯再提。崔循再不似从前那般患得患失,便没执意勉强。 萧窈引着他的手落在自己心口,澄澈的眼眸盛着他的身影,少有这样郑重其事的时候。 崔循怔在原地,几乎有些无所适从。 “崔循,”萧窈一字一句剖白,“我爱你。只爱你。” 那场荒唐的秦淮宴已经过去许久,几多波折,恍如隔世。 崔循为她在舍弃秉持多年的准则时,似偏执又似讨要地同她道,“你应爱我。只爱我。” 而今相去千山万水,隔着流年,萧窈回应了他曾经的期许。 清风皓月为证,我心为证。 至死不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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