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尚书:“不碍事,就是都察院孙都御史监察百官,可能没那么好过。” 如果私下打的话还好,偏偏就是在六部府衙那里。 薛镐昨天早就被薛瀚骂惨了,心有戚戚。 外书房。 裴诠身着蹙金玄色龙袍,束发于冠,他坐于上首,掌权一个半月,帝王神色俊逸冷然,目中暗隐锐意。 薛镐和张大壮焉哒哒低头。 孙都御史语言激昂,道:“陛下,薛统领和张将军枉顾宫规,竟在宫中打斗,甚至伤及龚大人,实在目无王法,定要严惩!” 龚尚书:“陛下,这就是年轻人小打小闹,老臣身体无恙。” 孙都御史:“前不久张将军把龚尚书的小公子关去大理寺狱,龚尚书定是被要挟,才会替他们说话。” 龚尚书:“臣教子无方,张将军干得好,臣绝无怨言!” 孙都御史:“没有怨言,为何告假五日?定是敢怒不敢言,张将军与薛统领权势滔天,你怕他们,便与他们同流合污!” 龚尚书:“你血口喷人!我若有怨言,还用你给我伸冤?你不过是拿我大做文章!” 文臣吵架,把薛镐和张大壮看得一愣一愣的,啥啊,这吵的啥啊,怎么又和龚勉有关系的?同流合污啥意思? 吵过一轮,孙龚二人,纷纷看向座上的裴诠。 裴诠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袅袅烟气过后,露出他浓墨长眉,双眸之中,并无寒意。 龚尚书敏锐察觉,陛下今日,心情出离的好啊,这孙都御史挑的不是时候。 下一刻,刘公公匆匆走来,附在裴诠耳边,说了点什么。 一瞬,裴诠面色一沉,冷意如刀。 在场所有人,就连张大壮都僵住,糟糕,陛下难道很生气? 还没等他们弄清楚,裴诠已经拂袖离去。 … 平安没有睡很久,过了卯正,外面下雨,她就爬起来了。 彩芝有点惊讶,昨天闹得很晚呢,她问:“娘娘不睡久一点么?” 平安揉揉眼儿:“不睡了。” 洗漱过后,春雨如酥,她看着窗外嘀嗒雨水,彩芝在给她挽发,她忽的说:“不要这个。” 彩芝:“不要这个发髻,要哪个呢?” 平安想了想,说:“双环髻。” 就是未婚前的发髻。 彩芝有点奇怪,还是照做了,梳了双环髻后,平安找出她最爱的荷叶纹小挎包,往里面收拾东西。 有裴诠给她画的信,裴诠送的绢花,交换的东西…… 塞完,小挎包鼓鼓的,平安背到身上,就像要出远门。 这些都是平安珍重的东西,彩芝莫名心惊肉跳,问平安:“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平安拍拍挎包:“我要出宫。” 天爷,怎会如此,这就是娘娘思考的结果吗?会不会和充盈后宫有关? 彩芝只怕自己闯大祸了,忙问:“为什么?” 平安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我和皇上说。” 彩芝忙说:“对对,和皇上说。” 于是去找刘公公,先把消息传过去,等人的时候,平安抓了一把瓜子,一个个地啃着,剥开。 才啃到第五个,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她抬眼,裴诠站在门外。 自登基后,他几乎没有走得这样快,刘公公虽然撑着伞,却跟不上他的步伐,他的头顶、肩上,被细雨打湿一片。 而此时,裴诠呼吸微微急促,黑压压的眼眸,隐隐几分血色。 他定定地看着平安,她换回少女时候的装束,身上背着那个挎包,就好像,还没认识他的时候。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准,不行,休想。 他徐徐跨进房中,鬓角几滴水珠,沿着他的黑发,落到他下颌,他顺手将门掩上,力道不大,“咔”的一声,让门外彩芝几人纷纷吓一跳。 屋内,昏暗里,裴诠眼眸黢黑得不见光亮,话里含着刺骨冷意:“你要去哪?” 凶巴巴的裴诠,平安却不怕,她站起来,到他面前,示意裴诠伸手。 裴诠沉默地抬起手。 最后一个瓜子因为裴诠来太快了,她吃掉了,只剥了四个瓜子仁。 一人两个,她分两个到裴诠手里,裴诠手握成拳,抑制住强烈的情绪。 平安说:“我分过,很多东西。” 蜜枣,小龙舟,雪人,橘子……还有现在的,瓜子。 好吃的,好玩的,都分过。 虽然她忘记了九岁前的事,但是记忆深处,自己不喜欢抢,喜欢分,分给大家,大家能一起高兴。 “但是,”平安顿了顿,她板起小脸,“我不想分你。” 裴诠一愣,身上逸散的戾气,蓦地怔住。 她认真地看裴诠:“你好看,好闻。只有你,我不分给别人。” 裴诠目中闪过一丝精亮,他低头望进她眼里,问:“谁跟你说,你要分我给别人的?” 平安停了停,小声说:“充盈后宫。” 裴诠暂且不管这四个字从哪听来的,他忽的意识到什么,他双手握住平安薄削的肩膀,声音微沉而慢:“你吃醋了么?” 平安顿了顿。 醋是酸溜溜的,她扪心自问,从听到充盈后宫的解释后,她就沉浸在这种酸溜溜里。 她不喜欢和别人争抢。 昨晚的欢愉,是平安在确定,确定她想独占裴诠带给她的舒服,而不想把裴诠分给任何一个人。 她真的不想把裴诠分出去,一定要分,那她会选择离开。 这是吃醋吗?平安明白了,是的,她酸溜溜的,不高兴了。 她对裴诠点点头:“皇上,我吃醋了。” 不等平安反应过来,裴诠突然把她揽入怀里,他紧紧抱着她,她的鼻尖抵在他肩膀,嗅到一股好闻的水汽。 裴诠用力闭下眼睛,不是梦。 她说她吃醋了,她从来没有吃醋过,她不想把他分出去,她只为他一个人吃醋。 他终于,完完全全地占有她的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只有他和她,容不得第三个人。 平安靠着他怀抱,贪恋了会儿,又说:“你要充盈后宫,要跟我说。” 那样她自然就会离开。 裴诠手臂一紧:“我不会。” 他低头盯着她,眸光若熔浆滚烫:“不会有别人,从指婚那日到现在,我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 指婚那日,要回到十三年前,他七岁,小平安四岁。 或许要更早,在“小仙童”这个名号,分别被两个人同时拥有的时候,这缕缘分,就注定了。 平安缓了缓,她弯起眼睛:“是吗?” 裴诠:“是。” 他手指托着她的脸颊,道:“天地父兄,可为我作证。” 裴诠从不起誓,他也从没对任何人承认过,他对万宣帝亦父亦兄的孺慕,但是,在今日,他破了这两条。 若誓言能表达自己决心,哪怕一分,他就会用。 自然,他总想要她也证明:“你呢?你会有别人吗?” 平安温吞地说:“我也只有你,也有作证的。” 她一一数来:“天地、祖母、爹娘、张家爹娘、张家大哥……” 裴诠忍不住笑了笑,他打断她:“行了。” 她有这么多人疼爱,就足够他头疼的了,也不用非要他们见证了。 平安也松了紧绷的弦,裴诠说不会有别人,就不会有的,以后的日子,是他们两个人的日子。 也是她想要的日子。 裴诠再看她的装束,当即拧眉,他想让她换回来,“私奔”自然好,但若只她一人“私奔”,那绝对不可能。 平安却按了下发带,眨眨眼,说:“我是要出宫呀。” 裴诠心下一怔,眯起眼眸:“还要出宫?” 平安:“爹和娘,从皖南来了。” 原来是为着这事。 裴诠心口还在发烫,他拿下平安的挎包,抱起她,道:“不急一时,明日再见也行。” 平安“呀”了声,裴诠已抱着她,两人一同倒到床上。 裴诠亲着平安,千言万语,只汇成一个吻,而这个吻,看似有点凶,实则又长,又温柔,将他的体温和气息,度给她。 平安便也觉出困意。 她喜欢他亲她。 外头春雨绵绵,淅淅沥沥,宫中来凤宫的园圃里,新笋冒头,花骨朵舒展着,五光十色,是春色满园。 彩芝和千锦几人,是看着裴诠满脸阴沉进房间的,如今房中,又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她们正疑心,不久后,屋内传来裴诠低沉的声音:“来人。” 彩芝进了屋中,屋中,娘娘睡着了,皇上拥着娘娘,目光黝黑,却没有来时的阴郁可怖。 裴诠问:“充盈后宫,怎么回事?” 见瞒不住了,彩芝连忙跪下,一一道来。 裴诠淡淡地看着彩芝。 有一瞬,他动了换掉彩芝的念头,只是,看着在自己怀里睡觉的平安,他心头一软。 他道:“你是忠心。” 平安需要一个只对她忠心的人,这回,如果彩芝早早说了,裴诠定找平安解释,反而没能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所以,就算彩芝就算有所隐瞒,他也可以忍住不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她绝对忠于平安。 … 一晃到了下午酉时,宫门都要落钥了。 龚尚书几个在兴翊殿等了几个时辰,饿得肚子咕咕叫,越等越怕,张大壮都开始焦急了。 他们再想想陛下走之前,骤然黑沉下来的神情,难不成陛下震怒,要收拾他们几个,故意晾着他们? 最害怕的莫过于孙都御史,这件事里,他才是挑事的那一方。 终于,刘公公来到兴翊殿,他咳了声,道:“陛下忙于批奏折,诸位请回。” 张大壮:“这事到底怎么算?” 龚尚书:“笨呐,陛下的意思是,就按私事论,我又没受伤,就这样罢!” 刘公公笑了笑,默认了。 孙都御史不由后怕十足,如果陛下最开始就说按私事,他还有一堆国法家法言论,但陛下是冷着他们,不加理会。 一定是陛下让他好好冷静,到底要不要拿这件事做筏子。 看来,薛家不是他能得罪的,他得趁早收手! 到了宫中甬道,孙都御史不敢和他三人同行,推脱衙署还有事,匆匆离开。 张大壮:“这人,咋和个过街老鼠似的,夹着尾巴臭兮兮。” 薛镐:“你骂人学着他们点,什么同流合污,血口喷人,多好听。” 张大壮学起来:“你同流合污!” 薛镐也学:“你血口喷人!” 龚尚书:“……”武夫,都是武夫! 才出西华门,龚尚书就看一个中年壮男人,还有一个高挑的妇女,翘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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