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衣心中微微了然。 “这就是那个蛇头?”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那个双手持长棍闯进院中,豪横野蛮,目露凶光的女人,她五大三粗,体壮如牛,因为久在街头厮混,黝黑的皮肉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褐色疤痕,她亦看见负刀站在门口,将柳云挡在身后的宋寒衣,她咧着嘴,邪邪一笑,大拇指抹过嘴角,挑衅的看着宋寒衣。 有宋寒衣挡在身前,柳云浑身的勇气与力气好似一泄而空,只剩下一具瑟瑟发抖的躯体,搂着小柔,狼狈的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宋寒衣高大的影子里。 可那个恶魔并没有放过他,她用下流恶俗的眼神把他从宋寒衣身后捉出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你个小贱人,前些日子把奶奶我咬得满手是血,装的和贞洁烈夫一般,这才几日,就耐不住寂寞,急匆匆的找了个小白...”她的话一顿,看了宋寒衣脸上恐怖的刀疤一眼,继续道:“找了个疤脸上门解乏,却跟我奶奶说什么妻主新丧守孝,筹不来利息,我看,是你把钱都贴补给这个疤脸了吧?” 宋寒衣听得皱眉,正要回头询问,却觉得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颤巍巍的攀着了自己的腰,柳云脸色苍白,害怕得雪白的牙齿都磕在一起,他被这番话羞辱得几欲求死,胭脂一样的眼尾滚出一颗有一颗珍珠一样晶莹的泪珠,他低声哀求宋寒衣,“大人...大人...求您...求您帮帮奴...” 他的央求断断续续,宋寒衣只伸手,握了握他那只冰冷苍白的手。 她大步走下台阶,看了看那人的胳膊腿,反倒将长刀收入鞘中,轻蔑地问:“你认识我这柄刀吗?” 蛇头谨慎的后退一步,见她闲庭信步的样子,心中有些没底,只是转念一想打手就侯在院外,对面再能打也只有一个人,多对单,自己还能怕了不成? 她语气不善,“破铜烂铁,我为什么要认识!” 宋寒衣轻声笑了笑,只将长刀抬起,用刀背冲向她。 蛇头几乎在刹那之间,看见一只斑斓的大虎,猛然睁开了眼睛,抑或是一条盘踞的大蟒,在转瞬间,吐出了猩红的蛇信。 蛇头眨了眨眼,宋寒衣还是那样泰然自若的样子,蛇头咽了口唾沫,也顾不得面子了,当即大喊一声,把院子外十几个尖嘴猴腮,不三不四的混混打手都叫来进来,有了手下助威,蛇头顿觉底气大增,虎视眈眈的盯着宋寒衣。 “我瞧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劝你别管这里的闲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小贱人歉奶奶我这么多银子,合该给我睡一宿,还有他那个野种儿子,要想活命,也该乖乖扒了衣...” 和柳云无助的哭声一起响起来的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宋寒衣不知何时到了蛇头面前,面无表情的给了她一巴掌,捏着她肿胀的脸颊,静静看着红褐色的血液顺着蛇头的嘴角像蛇一样蜿蜒下来,宋寒衣冷眼看着她,“你这张嘴还想要吗?不想要,我有的是法子把它切成八瓣喂给你身后这些姐妹。” 蛇头被她捏着下巴,动弹不得,手下的打手见她受挫,当即一拥而上,仗着人多,想要乱拳将宋寒衣打死,救出自己的老大。 柳云紧紧揪着衣衫,紧张又绝望的看着门外,一眨不眨的盯着院内混乱嘈杂的场面。 十几对拳头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向了宋寒衣,将她周身围得结结实实,一点空隙都没有似的,柳云几乎想象不到,宋寒衣该怎么脱身而出。 宋寒衣平淡的垂眼看着那些慢得可笑的拳头,揪住蛇头的领子将她拽至跟前,用刀背照脸拍去,将她拍得涕泪横流,满脸淤青,嘴里的牙都碎了几颗,而后宋寒衣飞起一脚,当胸踹在蛇头心口上,蛇头沉重的身躯被这一脚踹向墙壁,一路带起一阵罡气,卷着正前方的几个打手直直的撞到墙上。 碎瓦片在一声巨响里劈里啪啦的砸在蛇头和打手们身上,将她们砸得灰头土脸,浑身是血。 如此一来,宋寒衣身前便有了一条空隙,宋寒衣微微让出一步,抬刀,有条不紊的用刀背将那起子打手一个个的拍在青石地面上,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飓风,柳云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只听见一阵啪啪声,而后那些耀武扬威的打手们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断了骨头一样脸朝下,狼狈的趴在了地上。 柳云心底忽的泛起一阵奇异的波澜。 一个打手挣扎着想爬起来求饶,宋寒衣将刀插在她颈侧,踩在她的肩上,随手抹去渐在脸上的血迹,轻声一笑,“不认识我这柄刀就好,省的日后找到衙门叫屈。” 她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个奇妙的弧度,“当然,若是你们还有命在的话。” 宋寒衣回首向柳云勾了勾手,“带着你儿子过来,尘埃落定之前,你们先跟着我。” 炽热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那道血红的疤痕看上去仍然可怖凶狠,她刚打完人,血迹斑斑,一身煞气,听说陛下有心为她择一位贤良淑贞的高门男子为夫,只是显贵之子见了她便被吓得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雨,便是秦楼楚馆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些郎君,见了这位大人,也只有两股战战,瑟瑟发抖的份。 但是,那有什么呢? 至少今日她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小柔。 柳云吸了吸鼻子,压下眼底的酸涩与泪意,牵起小柔颤抖冰凉的手,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宋寒衣。 他想,他就是一株软弱无力的菟丝子,他该给自己,给小柔找一个新靠山了。
第76章 副cp大乱炖(2)宋寒衣 谢瑶卿已经批了一天的折子,连枝灯盏上那支从傍晚就点上的蜡烛也已经燃尽了大半,摇曳的灯影将墙壁上丝绢纱幔的影子牵来扯去,像是从墙壁上生出一池柔软的春水来一样,宋寒衣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有谢瑶卿的特许,进宫不必通传,谢瑶卿也认得她的脚步声,听了声音便从连篇累牍的折子里抬起头,支起胳膊撑着一侧太阳穴,侧耳静静听着宋寒衣言简意赅的叙述。 如今南方陈王孽党已清,边关夷寇已平,大大小小的山大王也被急于建功立业的年轻骁将们打得抱头鼠窜,劳苦功高的老将军们也将陪伴一生的沉重盔甲高悬明堂,捧起书卷谆谆教诲自家后辈。 谢瑶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移向了国计民生,更加关心黎民百姓的生计。 她听完宋寒衣的话,英气长眉紧紧拧在一起,她揉着眉心,叹了口气:“若真如你所言,这民间放印子钱确实是一桩隐患。” 宋寒衣点了点头,继续道:“那蛇头当真可恶,专挑走投无路,无依无靠的男子下手,强迫他们借钱租赁她名下高价房屋,手下还养着那许多的打手混混,若是偷偷藏了刀斧盔甲,那和蓄养私兵又有什么区别?” 仪鸾司专管缉捕谳狱,堂堂大周京师,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么一群地痞流氓明火执仗的上门烧伤抢掠,虽说如今只是拿了些木棍菜刀,可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岂不是就是藏在谢瑶卿眼皮子底下的一群逆贼吗? 宋寒衣作为指挥使,治下出了这样的事,只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谢瑶卿对自己的信任与重用,当下便诚恳的向谢瑶卿请罪。 谢瑶卿摆了摆手,让她起身,“这与你有什么干系?律令中关于放贷收息的规定甚为模糊,刑罚也是了了,那蛇头便是钻了空子,她如此大胆妄为,恐怕就是因为律令也对她束手无策,她这样横行霸道,也是这许多年未曾吃过罚,所以才有恃无恐的关系。若非你亲眼所见,朝中大臣哪一个能想到民间竟是如此景象。” 宋寒衣歪着头凝神思考了片刻,有些无奈道:“如今这样还是陛下登基后几次惩戒世家作恶的结果,否则依照她们目无王法的脾性,不知要纵容手下豪奴做出什么下做事来呢。” 谢瑶卿沉思了片刻,现在心中隐约描画出一个解决方案大致的雏形来,她挥手,正要叫来殿内的内侍来吩咐些什么,一个小太监却弓着身子,贴着墙根,静悄悄的溜到了谢瑶卿身侧,跪倒轻声说了些什么。 宋寒衣认出那似乎向晚身边的哪个小太监。 那个小太监有些矮小,谢瑶卿听的时候不得不侧一侧身子,低一低头,还要屏气凝神,才能听清他细微柔软的声音,但这个以易怒无常的帝王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半分不虞,反而因为听到的消息轻轻笑了起来。 “是吗?凤君真这么说的?准备夜宵,要朕早些回去尝尝?” 小太监点了点头,谢瑶卿嘴角的笑意便压抑不住一样溢了出来,露出的甜腻气味让宋寒衣不得不揉了揉鼻尖,她往后退了一步,颇识时务的问:“陛下,那臣先告退?” 谢瑶卿一边归置奏折一边命最心腹的内侍带上几份御膳房新制的花样点心将宋寒衣送出宫,一边不忘嘱咐宋寒衣:“这两日好好休息,过后你们仪鸾司还有的忙呢。” 宋寒衣笑着称是,随那内侍向宫外走去,只是再闻点心那温暖又荡漾的香甜气味时,她平静许久的心中却泛起几分波澜。 大势已定,她如今是身具从龙之功的唐国公、仪鸾司指挥使、兼任宫中禁军都督府左都督,既有皇帝的信任,又有武将们的爱戴,按理应当是很好说亲的。 虽然她样貌平平,脸上那道长疤十余年间不知吓哭了多少温柔婉约的小郎君,虽然她人不着家,要么在禁内,要么在衙门,偶尔在边疆,总之是不会在哪个柔肠百转的郎君梦寐以求的床榻上,虽然她刀尖上舔血,一身煞气,地府的阎王见了她都要自愧不如,虽然... 好吧,总之因为这许多个虽然,朝中大臣们疼儿子的不愿自家小郎天天对着这张阎王面哭哭啼啼,不疼儿子有心思攀附的却又畏惧宋寒衣身后的仪鸾司,生怕一桩亲事给全家引来杀身之祸,持身公正的不愿意与这等帝王近臣扯上关系。 宋寒衣忽然叹了口气,忍不住感慨起来:“什么时候我回府也能有个嘘寒问暖的陪着呢。” 送她出来的内侍便笑:“大人若是瞧上了哪家的郎君,请陛下赐婚便是了。” 宋寒衣耸了耸肩,对这个诱人的提议却不知可否,她虽然叹气,但到底是不明白,那些纤细、柔软、易碎的小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那么大费周章的娇养在后宅中。 到了宫门,内侍将食盒递给宋寒衣,弓身行礼后回去找谢瑶卿复命。 谢瑶卿却已经回了向晚的凤仪宫,正皱着眉,捏着鼻子品尝向晚亲手给她准备的夜宵。 那夜宵承载褐色的陶碗里,黑黢黢的液体,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苦味,用舌尖舔一舔,酸涩苦咸争先恐后的往嗓子里涌,即使谢瑶卿在战场见惯了血肉横飞的残忍场面,也很难面色不变的将这碗夜宵笑着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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