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见我出来,一时全将目光投向我。 我环视着四周,举起手来,发泄般大喊:“西帝已亡了!” 庭下的甲士纷纷欢呼起来。那声音冲破云霄,久久不息。 在这片喊声中我瞥见秦信,他在俘虏一列,排在最前头。他瘦了许多,整个人变得颓丧了,干枯了,完全失却从前那份冒冒失失的青年闯劲。 见我走过来,他眼里不知是欣喜还是悲哀,嘴巴喃喃地做了个“头儿”的口型。我则勉强对他一笑。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里,喧闹当中,有个小疯子般的人物迅疾地纵马往前方赶,扬着软鞭把挡路的人打散。 不用说,是柔丽。 秦信回头去看。一见她,他整个人忽然如雕像般,没有了任何的动作。那形象颇像那日去东宁前我们与柔丽分别之时——他引颈望着她离去,直如一头呆鹅。 柔丽很快瞧见了他,下马几步走到他面前,一刀割断他身上的绳子,两人对望着,都是又哭又笑。 我站在他们不远处,看见这场景,方才冻僵了的身子这才微微地有些回暖。 也好。至少这两个傻子能有个美满结局。 我抬手擦去眼角残余的泪水,耳朵却在混乱中捕捉到一个尖锐的声音,仿佛有东西划破空气。循声看去,只见一支利箭从不远处射来。它来得太近、太快,我急忙跃起去阻挡,却为时已晚,那箭几乎贴着我的手划过。而后,我眼睁睁看着它刺穿了秦信的胸膛。 柔丽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待她低头看到秦信胸前穿出的箭头之时,蓦然从喉中发出一声尖叫。那是直接撕破喉咙的啸声,利到刺痛人的耳朵。 秦信就这样轰然倒在面前之人的怀里,而我双膝一软,竟跪倒在地。 事发突然,周围的人纷纷退后,让出了一片空地。秦信的血在地下向四方流淌着,有一束蜿蜒到我面前来。 “秦信!秦信!”柔丽手足无措地抱着他尖声大叫,而后者却大喘着气,得到解脱一般笑了:“我该死。说着忠君报国,却未告诉过皇上关于你的半句话,才让他错误西逃……心中有宁死也要保护之人,还如何忠君……”秦信死撑着说出这些话,身子已然因为痛苦而抽搐起来,他颤抖着,呻吟着,握紧了柔丽的手臂,“阿古尔,你抱抱我,抱抱我……” 他的声音愈来愈微弱了,最后只剩了喘息。 我看着面前的场景,竟已没有泪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可笑我萧遥武功盖世,到头来,想护的,谁也护不了! 我站起身来,看向那箭的源头——果如我所料,是谢将军。 周围已是一片簌寂,唯闻柔丽胡语汉文夹杂的哭喊声。我猛地抽出一个士兵的长剑,疾步走向谢将军。而他似乎早料到这一刻,并未逃走,却顺势跪下,昂着头看我。 “萧大人不可!”周围的几人纷纷上前一步阻拦,却无人敢真的出手。 谢将军面无一丝惧色。他取下了头盔,眼含热泪开了口:“萧大人,此人不杀,不足以服众!禁卫军近半兄弟的血本可以不流,无辜百姓也本可以避免战祸。铁蹄踏过之处,多少生灵涂炭,多少流离失所,数万条性命皆因你一念丧生!萧大人,老臣有违军令,当领一死,就用我谢某的鲜血换大人铭记:无数性命牵系你一手,一步优柔,满盘皆输!”言至于此,他昂头望向天空,喊道,“白五爷,属下这便来了!”说罢,他猛地抓住我的剑,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腥热的血液顿时喷薄而出,溅上我的面颊。 “谢叔叔!”我这才回神,大叫出声,手中的剑轰然掉落。可那人喉管已经破裂,在地下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谢将军!”众将士纷纷涌了过来,将我挤到外围。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不知是太子的、秦信的、我自己的,还是谢将军的。 一步优柔,满盘皆输。 我在柔丽的哭声和将士们的呼喊声中转过身去,木然孤身向远离人群的方向走,走到奔霄面前的时候,正与从殿内出来的慕恒打个照面。 我以为经此之后,我的心脏已然麻木,谁知还是要命地痛起来。 “对不起,慕恒。”我轻声对他说。 只这一句,他已懂了。或许他对我的力不从心早有察觉罢。 他慌乱地伸手留我,“萧遥!”可我的动作更快。他的手只在我衣袖上擦过。 我翻身上马,狠命地一扬鞭子,朝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对不起,慕恒。人的一生有很多不得已,可我却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样步步为营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与其权衡拖延,不如当机立断。 我与奔霄破开人群,朝与大军行进相反的方向势如闪电地奔驰着。我心里悲哀得要命,可已经不知道到底是为哪一桩事而悲哀。我知道自己已经濒临崩溃,若我再待在那里,恐怕会疯掉。但远走也不是好事。我爱了慕恒,把自己的一部分割给了他,从今往后无论走到哪里,我这辈子都是残破的了。 不知颠簸了多久,忽然听得身后有同样迅疾的马蹄声。 “萧遥!”这声音才一到耳边,便被风吹远。 我知道这是慕恒。也只有他的马能追的上奔霄。我下意识地想转头再看他一眼,却硬生生将自己拦住,反而发狠地抽了马鞭。 我怕自己这一回头,便走不了了。 没想到,在我抽打之下,奔霄长嘶出声,而慕恒的马瞬间受惊。我听到一声长长的嘶鸣,而后便是慕恒的惊呼与落地之声。 “萧遥——”而后,他又叫了我一声。 我勒马,终是在原地停住。 大仇已报,新主已立,我无愧江山社稷,无愧先皇亡父。唯有慕恒,我亏欠他太多,问心有愧。 “不要走,萧遥,”他从地上站起,踉跄地走向我,“我知道,我处处不如大哥,也不知怎样对你好……可我……”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却竟说不下去,仿佛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能留住我,最终绝望地带了哭腔,低声下气地说道,“求你。” “你很好,慕恒,我这一生除了遇上你,再无别的幸事。可我……我早向你说过,我从来不想当侍卫,也不是能臣的料,更不能为六宫之主。皇宫和朝堂压得我喘不过气——你放过我,好吗?”这话说得呜呜咽咽,不知道他听清楚没有。我知道这有多么自私。我给了他许诺,可到头来却要将他一个人弃于无可选择的高处。到头来,我为了不辜负自己,辜负了所有人。 我以为慕恒还会留我。他只是为了快些娶我,便时时纠缠,软硬兼施。没想到到了离别的关头,他竟只点了点头,不再看我。 先前慌张无措的神色被妥善收起。转眼间,他又是那个孤高冷漠的桓王。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向自己的马而行。 慕恒就这样走了,我却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能移开眼去。他一直到上马也没有回头。只是极快地抬袖擦了擦脸颊。 终于,我也调转马头,与他背道而驰。 他的马蹄声愈来愈远。铁面和九门提督萧遥自此都随他逝去。 ——此后天涯海角无牵挂,惟愿你安好。 别了,慕恒。
第四十四章 逆夜.杀猪、走镖,平天下 从前,在我的想象之中,一个人只要不做官,又无须养家糊口,那他就是自由的。尤其他打架又很厉害,在这江湖中当个游侠,多么逍遥快活。 每当我回忆往昔,想到这一段,我都想问问当时崩溃之下远走的我,你他娘的是不是忘了云苍十三绝怎么为了几千两银子上了贼船? 漫漫长夜,我一遍又一遍地扪心自问—— 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钱? 由于家底非常厚,父亲又非常大方的缘故,我几乎忽略了银子这玩意儿的存在。现在想想,我甚至不知道以前的月俸是多少,因为那点小钱我懒得领,都是一年一次宫里的人送到府上就算了。 在二十二岁以前的岁月里,我对价格这个词的概念十分模糊,只有几个层次——如果是小玩意儿和吃食之类,给一锭银子,贵点的东西,给一锭金子,特别贵的,开始掏银票,挑个大点的数给了。再贵的东西,就直接不付钱,让他们改天去府里支。长这么大,我都没要过找零的钱,觉得麻烦。 真的要自己过活了,一开始发现许多东西都比我想象中便宜许多,后来才发现虽然便宜,但我买不起!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我用当掉盔甲的银子孤身在遥州府、定西府和西戎境内溜达,两个月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回京去拿钱是不可能了,跟着江湖上的侠士混吧,我本意是隐姓埋名,跟这些人一结交,很快就要露馅,于是也断了这个念想。最后,我决定找点活儿干。 正巧,在我走到秦城乡下的时候,碰上有个肉铺招屠户,工钱还不错,还包食宿。我心中一动,扮了男装兴高采烈地去应征。 到了铺子里,掌柜觉得我作为男人实在是矮瘦了点,加上又没有经验,十分怀疑我能否对付得了一头猪。我便自请给他比划比划我杀猪的技巧。 杀猪比杀人容易多了,冲过去给脑门儿上一掌,齐活儿。 掌柜看呆了。 从此,我专心地经营起了我杀猪的事业。不到两个月,我的威名就从十里八乡传了出去,成为屠猪界的一个传奇。刚开始我还要自己肢解猪身,后来我威名远播,四邻都爱请我去给他家的猪来那么一下,毕竟他们杀猪都费时费力,不如我杀得那么优雅利落。所以我就不再动刀子,专门拍猪头。 说实话,这活儿我做得挺愉快。但是我出名之后引起许多小姑娘的追捧。看着一堆妙龄少女为我争风吃醋,我怕又惹下情债,只能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之后我用杀了半年猪攒下的钱游山玩水,银子花光之后,又找了个镖师的活计。这次我倒没有扮男装,只是去那个镖局露了一手,没用三成力气就把那些走镖的打得嗷嗷作响。之后,他们高价雇用了我——大概觉得留着我这种人不雇,迟早会在押镖路上作为对手相逢,那时候就不好玩了。 镖局向有结交沿路匪寨的习气,每年要为不受骚扰而交许多银子。边城的官府无能,我觉得留着这些人为非作歹不是办法,就不让镖局的头儿交银子,硬开出一条血路来。押了半年多的镖,感觉路上的劫匪很不耐打。太久没有棋逢对手,打到最后让人非常寂寞。 一个人打来打去,没个傻头傻脑嘴无遮拦的手下配合,也很让人寂寞。 我将好几匪寨斩草除根之后,官府很是震动,非要聘用我。我百般推脱也不管用,最后只能在被召见的前夕逃之夭夭,往西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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