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们不笨。”慕恒抬起头看向他,“你们做的那些勾当官府已经知道了,这些人就是官差。我们二人和你们是一路人,在西淮劫了银子出逃,被他们追杀至此,明日一早援兵就会到,我们一个也逃不了。” 胖和尚蹲下身来:“若真如你所说,他们为何不多来几个人,直接端了我们?” “我原先也不明白,为何他们能在西淮就杀了我们,却非要冒着风沙将我们逼到这里来。可我现在懂了,”慕恒语气十分平静,“因为这些官差串通好,要吞了你们的赃银。他们若光明正大地来捉你们,那银子便要上缴官府,可若他们借着抓我们的由头杀了你们,再将这事推到我们身上,以我们两个的身手,谁都不会怀疑我们能杀得了一群寻常和尚,到时候,你们的那些赃银就都是他们的了。可惜他们低估了你们,人手没有来够。若不是方才察觉到你们的厉害,他们早就动手,将我们都一网打尽了。” “我凭什么信你?”胖和尚沉默半晌,说道。 “朝露寺四野没有栖人之地,最近的只有西淮城,你算算时辰,我们出城时城门应早已关上,凭我们二人当然出不了城,可他们却让城门打开,故意放我们出来,当时我便觉得蹊跷。原来他们算好了今日会有风沙,而一旦有风沙,附近躲避的地方只有朝露寺,准备在这儿玩一石二鸟的把戏。你想想,若非官府的人,他们怎能在这时分出城?若不是有把握将银子拿回来,区区官差,怎会出手如此大方?” “是啊,”我补充,“倘若你不信,便去看他们的鞋子,个个儿都是官靴。即便事情不是我们说的那样,你们今日也在穿官衣儿的面前暴露了,不杀人灭口,迟早会有杀身之祸。总之,你看着办吧。” 胖和尚沉默了。 “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们,”慕恒道,“只是明日官兵来时,不要后悔就是。” “信你们又如何?”胖和尚皱起了眉头,“你们有办法?” “事已至此,你们已经暴露,不如杀了这群官兵一走了之,和我们一起去别处发财,岂不快哉?”慕恒挑眉,声音里满是蛊惑,“我们才是一路人。” 据说我朝开国皇帝就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收买人心,招兵买马夺得的天下,这都多少代了,这种天赋竟然还没有泯灭。经慕恒这番话,胖和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我要追随你”了。 “待我去同兄弟们商量。”他终于点了点头。 “这群官兵身手不错,那刀疤脸更是十分谨慎,”我开了口,煞有介事道,“不要硬拼,伤了兄弟们。我的包袱里有一个红色的小瓶,你给他们端茶倒水的时候,往自己手心抹一些,便能将他们迷倒。” “好,”胖和尚伸手,将绑着我们的绳子松了松,道,“先委屈二位一会儿,事成之后,我便来接你们。”说着,他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房门关上,我深深地松了口气。 “王爷高明!” “少废话,快解绳子。”慕恒扭动着身子,试图解开方才被胖和尚放松些的绳扣。 “解绳子做什么,那群秃驴不是要跟我们混了吗?”我身上伤痕累累,实在不想动了。 “佛堂里的都不是愚蠢之人,今夜会发生什么还说不定,多做一层准备没坏处,快。” 在慕恒的催促之下,我也开始试着给自己松绑,可是这帮秃驴绑人的功夫了得,不论我们怎么尝试,都难以完全将上身的绳子解开,只能先在地上费力地蠕动到屋角的镰刀旁,一点点地将脚上的绳子磨断,再利用腿上力量直起身子,磨绑手的绳子。 这些动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艰难而缓慢,我们两个人在柴房内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风沙停歇,外头有了微弱的晨光,手上的粗绳才磨了一多半。 过度失血的虚弱,连续逃亡的疲惫和倦意一齐袭来,令人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我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影突然从面前的窗纸上闪过,却并没有进来,而是往里头扔了个小东西。柴房里太过晦暗,我没看清那是什么,只闻到一股异味扑鼻而来。 “是迷香,”慕恒瞬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屏息。” 我一下子清醒起来,手上也更加用力,可还不待我们将绳子磨断,就看见窗外逐渐大亮——分明是火光。我心下一沉:那些秃驴果然心生歹意,只怕是想将我们和那些杀手一起烧死在这朝露寺。 明亮的火光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柴房逼近。 迷香的气息愈来愈浓了,而我们不可能做到一直屏息。我奋力磨着绳子,头脑昏沉间,听见慕恒的吐息也逐渐不稳,显然是中了迷香。 火越来越大,浓烟从窗缝涌了进来,四周逐渐变热,正当我咳嗽不止,汗如雨下之间,却听那边传来了绳子断裂的声音,随即就感到自己的绳子一下子被扯断。 “快走!”慕恒一把拉起了我。 可我们才刚站起走了几步,还没到门口,他便无力支撑,踉跄着,终于失去意识向后倒去,我蓦然被他这么一拉,本来虚弱的身子也失去平衡,直直向地下倾倒。 倒地前,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赤红色的火舌舔上了窗户,整个窗框一下子燃烧起来……
第七章 回京·人生如此寂寞不如来堆雪人(1) 再睁眼的时候已是在船上。我身子晃晃悠悠,四周弥漫着河水的气息,还掺杂着一种……藕粉桂花糖糕,梅花酪,蟹粉酥,枣泥卷,胡饼,和牛肉包子的味道。 我艰难地扭过脖子,就看见慕恒在吃饭。 我虚弱地吞了口口水。 慕恒筷子一顿,转头看向我。 “……为什么我一吃东西你就会醒?” 明明是我每次醒来你都在吃好吗?!我浑身剧痛,挣扎着坐了起来爬向吃的:“王爷,我们这是死了吧?” “我们已经在西淮渡口上船了。” 我伸向肉包子的手停在半空。 “那卑职能吃吗……” “吃吧。” 我直起身子坐在慕恒对面,拿起包子就往嘴里塞,一边含混地问:“王爷,你是怎么带我从火中逃出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 “我醒来的时候身在离朝露寺二里外的地方,除你之外周围并无他人。” “真的?”我张了张眼,“莫非是神明相助?” 慕恒摇摇头。 “我有种感觉,在宁安府衙下药的,在集市上杀死那三个杀手的,与昨夜救我们的,是同一个人。” “啊?这怎么可能?昨夜朝露寺除了我们,秃驴,还有那群刺客,就没……”我话说到一半停住,突然反应过来,“王爷你是说,那人先是在府衙,而后潜伏在那群刺客当中?”这样的话,他便有机会在暗中做所有的这些事了。 “恐怕不止,”他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在驿馆的时候,离我房门最近的五个刺客身上的致命伤十分相似,似是出于同一人之手,看来是有人在最后一刻为我拦住了他们。那夜,你可看清了?” “这个嘛……”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我当时哪敢探头看啊,卑职要是被发现了,谁来保护王爷?”我边吃桂花糕,边笑道,“现在好了,我们终于脱险了。” 慕恒没有接话。他摇了摇头,拨开船舱的竹帘,向外望去: “恐怕,这只是个开始。” 渡过了淮河,我和慕恒总算是过了几天太平日子。那天在风沙里受的伤虽然不重,但也不轻,好在天气寒冷,伤口不易发炎,加上我一直揣了特制的药膏在身上,这些天来,我们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日夜兼程,我们终于赶在渡口结冰封路之前坐上了船,第二次渡了淮河。 从刀疤脸那群杀手的身手来看,他们大约是宁安府丞能拿出手的最后的人马,连他们也折在了朝露寺,府丞可谓大势已去,再加上淮河的水路已封,他们即便想追,也追不上了。只是不知道慕恒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会不会还有别的埋伏。 如今已是深冬,但由于我们一直在向南走,所以并没有感到天气转冷,只是腊月里各家各户都在为过节准备,四处的氛围的确是越来越喜气了。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们会在年前回宫,带着捷报贺岁,但现在看来,不但岁宴的珍馐,今年连皇宫里的元宵都吃不上。一想到这个,我就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和慕恒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发觉这个人其实没有别人口中那样凶残暴戾,就是脾气比较差,而且不太会与人相处。其实我知道,这是有原因的——慕恒的母后,也就是皇后娘娘,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得急病去世了,自那之后,他就变得非常孤僻,除了太子殿下,几乎没人能够接近。 说起来,那一年也是我刚进宫的年头,太子刚立,九岁的我被父亲放进了东宫培养的第一批小侍卫里。我进宫前后,正是皇后娘娘殡礼结束,下葬昭陵的时候。 合宫上下都在说,慕恒是个性子冷淡又成熟的孩子,就连皇后娘娘去世,他也没失态大哭,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年是多事之秋,西戎国作乱,皇后下葬那天,皇上御驾亲征。我跟着太子去送皇上出征,回来的时候碰上同样送别皇上回宫的慕恒。他屏退了宫人走在路上,边走边哭。慕恒哭的时候咬着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走到跟前才看见他满脸泪水。那时也是同现在一样的时节,他用袖子抹脸上的眼泪,脸上和袖口都结了薄冰。那年太子十八岁,身量比他高出许多,他脱下自己的披风将慕恒裹住,蹲下身来将他揽进怀里,说:“九弟,不要怕,从今往后,大哥来保护你。” 慕恒咬着牙,只是抽泣。 太子拍着他的背,也掉了眼泪,而且显得比他还要伤心。 那时的我看着这一对兄弟,隐约觉出了两人的性子。我打定主意要永远跟随太子这个主子,因为他是个如此温柔仁厚的人,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比我还矮些的慕恒这样小小的,孤单单的,真是令人心疼。 万万没想到,十年过去,太子温厚不减,这个九王爷呢,个子长得这么高,身手也练得这么好,成天对我横眉冷对,呼来喝去,有时候还不让人吃饱饭,想到当初年幼无知的我还叫着“小王爷不哭”,拿手绢给他擦眼泪,我就觉得人生真是无常。 每次想到这个,我就格外思念远在胤京的太子殿下。 总之,我就这样在慕恒的奴役下,归心似箭地往京城走。这日,我们到了淮阳府与苍州府交界的凤宵城。 凤宵是北方最繁华的城池之一。不像西淮,这里气候宜人,民风也比较淳朴。我们到的时候,那里正下第一场雪,那雪已经在地上积了颇厚的一层,整座城池银装素裹,分外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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