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着马踏雪而行,感到心情十分愉悦,慕恒也难得收起了凶巴巴的样子。 城中人来人往,街市繁华,我打量着路旁各色的小吃摊,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杂沓的马蹄声。转身回看,却是一列军队浩浩荡荡地入城了。 我心中暗念奇怪,西戎国已经安定,这时节哪来的兵马调动?而且看这支军队的盔甲服制,应该是宁北府的漠北边军,他们不好好地镇守边关,跑到凤宵来做什么?我看向慕恒,却发现他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那队伍为首的人。 我也跟着瞧,看清楚那人后,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人以前是燕王的手下,从燕王府侍卫总提领做起,加官进爵,成为戍边大将。以前燕王未受封,还在宫中的时候,我们都是侍卫武官,算是共事过,这人性格暴烈,心狠手辣,高傲自大,非常讨厌,以前我们两个见面就掐,打过的架数不胜数,现在我看见他,还是觉得手痒。 “他在这儿做什么?”我咕哝了一句。 “你认得他?”我们离得远,慕恒又和他不熟,难免认不出来。 “那不是燕王以前的侍卫刘钦吗,前年被封了漠北将军那个,啊哟,小人得志,看把他威风的。”我又朝着那背影翻了个白眼。 慕恒的眉皱得更深了。他注视着那边的军队,吩咐我:“你去问问路边的百姓,这些人为何进城。” 我依言到处去问,得到的结果是皇上病笃,各路亲王回京侍疾,燕王已经回京,而刘钦也受命回去平京中局势。 其实在四五个月前,我们从京城动身的时候,皇上就已然病重,没想到现在竟真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我们两个疏忽,忙着赶路,没怎么留意四处风声。现在这么想来,慕恒遇刺的事怕是不简单了。 回到客栈后,我与慕恒静对良久,他开口:“不能让他上京。” 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燕王私自调兵回京,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要是让这漠北边军进了京,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慕恒着急,我比他更着急——万一燕王要夺位,祸及的第一个就是我的主子。 “是啊,王爷你有办法吗?”我皱着眉瞧他。 慕恒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钦统领这支军队的时间并不长。这漠北边军向来军纪严明,对父皇忠心耿耿,此次私自上京可谓师出无名,我想,只要除掉刘钦,事情就好办了。” 我想了想:“啊对了,我记得这几处边军王爷都带过,你在军士们心中应当有些威望,而且……或许王爷也有亲信在军中?” “有是有,只是不知还靠不靠得住。” 我点点头,道:“王爷,有句话卑职不知当问不当问。” “那就不要问。” “……那个,我还是想问一下,”我扶额,“依王爷看,这次要对你下手的,会是燕王吗?” 慕恒点点头。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燕王在众皇子中排老三,其母是后宫内十分受宠的罗贵妃,他自己也为皇上所爱,但他为人骄纵,又和太子多有不和,所以皇上把他封在离京城较远,却又不至于偏僻的燕州。宠过必娇,娇必生乱,这个人会篡位,我一点也不吃惊。 看来这次他是打定了主意要逼宫,作为嫡子的慕恒,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今后这一路,真不知还有多少埋伏。 我想着这个,正走神间,却听见那边一句:“如今,只好冒一冒险了。” 说真的,经过上次府衙的事,但凡我们两个有一点选择的余地,都绝不会贸然去官府。但如今事关重大,慕恒权衡了一下,如果燕王成功篡位,他迟早也是个死,不如心一横,搏他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这一着是步险棋。凤宵是个大城,在没有虎符的情况下,这么多甲士从城中过,虽然邑丞忌惮他们兵力屈服也说得过去,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根本是和燕王他们串通一气。这样一来,那边上万雄师,这边我们两人,与以卵击石何异。 放在往常,早死晚死,我肯定是选择晚死的,但此次为了太子爷,我也只有铤而走险,英勇就义了。 很快,兵士们在城郊扎起了营,而刘钦则歇在了府衙。 打探好消息之后,我们准备第二日便去府衙,寻找时机将他刺杀。上午时分,我愁眉苦脸地在客栈里收拾包裹,慕恒却不慌不忙在旁吹一支玉笛。他奏的曲调简单,却壮烈而苍凉。我听了一会儿,更觉得我们要以身赴死了。 “王爷啊,你别吹了,”我停下整理包袱的手,垂头丧气地坐下来,“事到如今,还不如好好吃一顿。” 慕恒停了下来,回眼瞧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这属下怎么知道。” “苍岭何危乎,泽水何长,絷飞马兮越崇山,御潜蛟兮过险江。 吾胄其坚乎,吾弓其利,披犀甲兮击鳄鼓,展旌旗兮操鸣镝。 岂寄天命乎,岂祈灵佑,自骁勇兮奋杀敌,敢死身兮为鬼雄。” 慕恒手指在桌上打着拍子,说出了这曲子的词。 “这是……”我听着有点耳熟,只觉得这三段唱词配着这调子,朗朗上口的同时,又很能鼓舞士气,听着像是首军歌。 “走,我们将这首歌,教给城中的百姓。” “啊?”我一想不对,“王爷你别想不开啊,你鼓舞了他们的士气,刘钦那王八蛋一声令下,我们岂不是死得更惨?!” “哪来那么多废话。” “……” 我们两人到了城郊驻兵的地方,用了一天时间教会了一些小孩儿这首简单上口的歌谣,而后慕恒将那里所有会吹奏乐器的人纠集起来,凡能学会并熟练演奏这曲子的,就给一两银子,然后承诺,若他们能在这几日多奏这曲,还会有别的赏钱。 我从前没看出来,原来慕恒这么爱好音乐,临死前都要把好曲子流传在世间,这精神真是可歌可泣。 这事做了整整一日,待到我们踏雪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明月高悬。我们要了一桌好酒好菜,在房间里享用,面对着美酒,我隐约有了种悲壮的感觉,就叹了口气,朝慕恒举杯:“王爷,多喝几杯!” 慕恒没有理我。 “唉,此情此景,真让卑职想到一句话。”我摇着酒杯道。 慕恒终于端起一杯酒:“唯有酒能欺雪意,增豪气。” “不愧是王爷,一下就猜出卑职的心思!” 其实我想说的是酒壮怂人胆。 慕恒再次没有理我。我吃饱了,渐觉无趣,便放下筷子,最后斟了一杯酒:“王爷,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府衙呢。” “明日,我们先要准备一番,”慕恒也放下筷子,“此次进府衙,断不能用真实身份。” “那王爷想用什么身份?” “铁面。” 我刚喝的酒一口喷了出来。
第八章 回京·人生如此寂寞不如来堆雪人(2) 在我的带领下,慕恒在城中买到了铁面风格的服饰和面具。 装扮好之后,他从里间出来,走了两步,问我:“像不像?” 何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和铁面年纪相仿,是一同进的东宫,这十年来,我与他可谓形影不离,对他的体态与习惯我了如指掌,要让慕恒模仿实在不是难事,加上皇子们的功夫大多师承白五爷,和铁面一样,所以在这方面,他也露不出马脚。只是慕恒要扮铁面,我实在是有点不解。 这铁面是东宫总管,也就是我们的头儿,因为常年带着一个铁制的面具,人称铁面使。此人是皇上最信任的近臣白五的独子,可谓家世显赫,位高权重,在江湖上和朝廷中都很有几分威望,身手自不必说。太子和燕王不睦,我们东宫和燕王府自然也水火不容,两个总管铁面和刘钦更是死对头,我和刘钦见面就掐,其实主要是铁面和他掐,这么多年来,刘钦没赢过一次,临走前还撂狠话,说必要胜他一回。如今慕恒要扮铁面,不是摆明了让他公报私仇吗? “王爷,我不是跟你说过铁面和刘钦那档子事儿了吗,你这么做太危险了。” 慕恒却打定了主意:“刘钦此人向来好面子,要对付他,只有捉住他这个弱点。今日,我们在城中张贴榜文,要他自己来找我们。” 我只好点头。 我亲自动手,模仿铁面的笔迹和口气写了张榜,大意是途经此地,听说两年前的手下败将也在,回想他走前立下的誓言,不由好笑,不知道刘将军还记不记得从前说过要胜我一回这件事?如果有种,不动军队,我们单打独斗,一决雌雄。 这消息贴出不久,城中就炸了锅。铁面使在百姓心中向来是个传奇人物,刘钦又是这么多兵士的头儿,这样公然挑战,可不是十年难遇的热闹事? 张完榜之后,我与慕恒坐在客栈房间里等,很快,果然有人找上门来。 来人是当地的提辖。按道理,铁面是朝中二品武官,而提辖则是一个城池的总武官,算是他的下属,所以理应亲自来拜见。 那人毕恭毕敬地在外头求见,我开了门,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哈着腰拱手:“劳烦姑娘通报,下官凤宵提辖周禄,拜见铁面大人。” 我皱眉:“瞎了你的狗眼,本官乃铁面大人的手下,东宫侍卫郎官,姑娘是你叫的?”说着,我拿出腰牌给他。 “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那姓周的连忙接过腰牌,状似无意地用手指将该验的地方都摸了一遍,而后用余光扫了眼其上名字,陪着笑将牌子递还给我,“早听说京中有女侍卫,如今一见当真是英姿飒爽,萧大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他说着暗暗将一锭银子送到我中,“日后还请大人,多为下官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我将银子收进袖子里,这才笑了,侧身道,“周大人请吧。” 周提辖于是进去,同慕恒扮演的铁面说了几句话,也没提要看他令牌,便恭恭敬敬地将我们迎向府衙。 我松了口气,想,靠我的腰牌,总算是过了提辖这一关,接下来,便是刘钦了。 不出所料,我们到府衙的时候,刘钦已经等在门外,还有个穿官服的站在他身边,看来是凤宵邑丞。 我和慕恒不动声色地下了马车,朝着他们走去。刘钦还是从前那副模样。他背着手,冷笑着眯眼瞧向慕恒,三角眼里净是凶狠。我看着他目光如炬,不禁为慕恒捏了把汗。 慕恒却不见紧张。他脚步轻快地朝那边走去,停在刘钦面前,双臂抱胸,模仿铁面的声音叫了声:“好久不见呀,刘总管。” “别来无恙,白大人。”刘钦冷冷答道。 他的神色没有变化。我微微松了口气。 “下官拜见铁面大人。”一旁的凤宵邑丞跪下行礼。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5 首页 上一页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