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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烟雨一楼合,一花只为一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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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枝欲栖

作者:梅燃   状态:完结   时间:2025-02-12 04:10:12

  此刻他们在半山腰处,只要脚程快一些,下雨之前便能返下山找寻住处。

  这时,一道电光点燃了苍穹。

  只听闻轰得一声,脚下的大地仿佛就要坼裂。

  山间的古木、古刹,藤萝野草,几乎都为之震颤。

  时彧见势不妙,再不容沈栖鸢反驳,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上手就要强行将她夹带回家。

  沈栖鸢却拒绝了,她后退半步,重申一遍:“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女子腰如约素,不盈一握,堪比狂风之中摇摆的青树。

  她身上有一股与其脆弱表象相矛盾的坚韧。

  就连时彧,也为之侧目。

  仅仅在一个迟疑间,他忘记了上手。

  又是一道雷鸣滚过,云团间仿佛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万丝从云端坠落。

  雨落人间,一点,瞬间像是幻化作千万点。

  无数雨点,贯串作丝,顺着风,向高低错落的林间洒落。

  才刚刚下起来,两人的衣衫上已浸满了雨水。

  这雨太大,也不知要下到何时去,这种松软的山路,只要被雨水稍加浸泡便会泥泞难行,生出许多隐患,强行下山是不可取了,时彧只有退而求其次。

  他见这附近似有一处山洞,不由分说,拽了沈栖鸢纤弱的玉臂,闪身躲进了洞里。

  沈栖鸢还没缓过神来,人已靠在了山洞侧壁之上。

  一番狂奔之后,呼吸未匀,女子的胸脯微微翕动起伏,抹胸长裙前刺绣青绿栀子锦纹被夜色涂抹了轮廓,看得不甚分明。

  但扰扰发丝下隐藏的脸蛋,却白皙得如珠似玉,于夜能视物的时彧而言,便如同散发着清润柔和的光芒。

  少年只是看了一眼,喉结轻轻一耸,便强行转过眸,不敢再看第二眼。

  洞中有些干草,可见这里也许是庵堂中女尼下山时暂居之所,这些干草没有烧完,正有可用之处。

  时彧低头摸索向腰间,取出火石,将干草引燃。

  光焰青黎,色如初曙。

  山洞一瞬被照亮了许多。

  火光带来的暖意,贴向脊骨,驱散了冷风冷雨侵体的寒凉,暖和之后,沈栖鸢缓慢地回头。

  火舌轻跃,晃着少年锋利而俊美的轮廓。

  沈栖鸢不像时彧,她心里没有一丝杂念。

  于是便也敢开口:“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何时去?”

  时彧一指身旁的石墩,示意她就座。

  已至如此境地,沈栖鸢只能从权落座。

  时彧道:“现在雨势太大,山路寸步难行,没等我们下山,只怕便已淹没于烂泥当中,何况黑夜当中,赶路更加不安全。不如等明早天亮之后,看雨势再行动。”

  这的确是目下最好的办法,沈栖鸢没有异议。

  但她对时彧强行掠她下山来仍是不解:“你为何……”

  为何前倨后恭,先前那般不愿,声色俱厉,如今却要来接她下山。

  时彧也心虚,但他强撑着,硬气地道:“我之前说过了,会给你安排前程的。父亲临终前,别的都没有交代,只唯独你,他希望我善待于你。倘若你真在这座山头上出了家,我与父亲都良心不安。”

  但这无法解释,他之前为何不这样想。

  沈栖鸢觉得,时彧似乎是向自己隐瞒了什么。

  而且恩公的遗言,她也想知晓全貌。

  坐在石墩上,沈栖鸢侧颜面对时彧,幽幽道:“伯爷可曾说,要如何安置我,如何,善待我呢。”

  “……”

  时彧想起了父亲的音容,想起了他对自己的嘱托,让他娶了沈氏!

  少年脸色激红,仿佛一股热浪拂到了耳边上。

  他不明白,父亲的遗愿为何是不顾儿子意愿乱点鸳鸯谱,明明照顾沈氏,有很多种办法。

  他既羞愧于有负父亲所托,又愤恨于父亲乱牵红线,咬牙呲了一声。

  幸有风雨大作,山洞中火光掩盖,少年的种种异样并不明显。

  时彧不答。

  沈栖鸢有些失望,但她也没继续问下去。

  也许时彧还没有从父亲死亡的悲痛当中走出来,她这样问,是要揭人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是不道德的。

  沈栖鸢不再问,因昨夜开始赶路,一直不曾合眼,身上确实疲惫。

  她坐在石墩上,将身子靠向身后潮湿的山壁,闭上了眼眸。

  暴雨如瀑,声声入耳。

  它以天地为弦,奏出一支不知何时能尽的盛大琴曲。

  林间似有万马奔腾,洪波涌起,在这片纷乱喧嚣当中,山洞里犹如与世隔绝的桃花源,独享了这一隅静谧。

  沈栖鸢阖着眼目,本以为时彧也不会再答了。

  少年双手交握,坚硬的臂肉上浮出一条条隐约可见的青筋来,再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挣扎与斗争之后,时彧开了口。

  “今后,你跟着我吧。”

  雨声中,时彧的声音不大,更衬得犹如蚊蚋。

  但沈栖鸢听得清清楚楚。

  她愕然地支起眼帘,看向身旁。

  篝火的光焰一起一伏,于山壁前妖娆起舞,少年说完那句话,便似被烫了舌头,乱糟糟地避开了她的打量。

  同时,一阵鸡皮疙瘩,直如雨后春笋般簌簌地往外冒。

  他抱着两臂,背影好整以暇。

  其实内心早已掘地三尺,合棺掩埋,安息了。


第5章

  雨声更大了,渐渐地如同含了摧枯拉朽之势,在天地之间穿梭畅行,山林里积蓄了大团大团的水涡,有一些积水,甚至悄然地漫过了洞外的土陂,一点点渗进来。

  天潮潮地湿湿的山洞里,沈栖鸢枕着一曲雨声,睡意逐渐袭来。

  出家为尼,并不是最佳选择,本来也是无奈之举。

  时彧愿意接纳她,当着觉慧师太的面,说她是时家的人,沈栖鸢也不想再抗拒了。

  跟他回家。

  跟他去哪儿都可以。

  伯爷已经死在了战场上,再也不可能回来娶她,沈栖鸢做不得时家名正言顺的家眷,但她一介孤女,又身负罪臣之后的污名,也无枝可依。

  依附向时彧,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拒绝。

  这个话题便不再继续,沈栖鸢陷入了梦里。

  倒是时彧,拼了一身骨气和脸面,说了那样一句话来,竟没等到沈栖鸢的回应。

  滚烫的脸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温度,悄然看一眼身旁。

  才发觉,那女子竟已然入眠。

  这下,少年的心里简直翻江倒海。

  就像一只尖细有力的猫爪子,不轻不重地挠着他的心房,他闹心得很,却无处抓痒,指甲掐紧了虎口,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怎么个事,给个答复啊。”

  他困惑又愠怒,盯着沈栖鸢半晌,却发不出一点脾气来。

  篝火燃烧到了后半程,火焰的威力没有先前那般熊熊,只剩下些微跳跃的光。

  于火光与黑夜相交之处,女子安然熟睡,缃叶黄花笼裙如水般轻盈泄地,豆绿的丝绦将纤腰裹缠着,她入睡的姿势端庄而曼妙,恰似一朵出岫轻云,烟煴而生。

  时彧的喉结不受控地滚动,倏然感到几许莫名咽干。

  一句熟悉的话,蓦然地闯入脑海,在脑中盘旋。

  “那沈氏实在可怜,你若有意,回到潞州之后,就替我娶了她去,好生照料,莫使她无依无靠。”

  “你若有意,就替我娶了她去……”

  “娶了她去……”

  那句话不停地闪入脑中。

  少年喉结震颤,望住沈栖鸢熟睡的容颜,不受控制地身体开始变得炙烫。

  时彧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已经十八岁了,虽一直戎马在外,还未曾有过女人,但已经过了生理的成熟期,对于自己身体的某些异样,他不可能如白纸一张。

  “不。我怎么可能有那种污浊的念头。一定是此时洞中潮热……”

  想入非非间,从沈栖鸢衣衫裙袂之间散逸而出的芙蕖清香,又无孔不入地袭来。

  鼻翼被挑逗得连连惊颤,身体里那股烫意愈发明显了。

  身体太躁动,横竖也是睡不着,时彧看向洞外潇潇雨帘,打定主意,起身朝着雨水肆意处冲去。

  这雨,如泼如倒,下来近乎整夜。

  一直到夤夜时分,方渐渐减小,先是小得犹如抽丝般,淅淅沥沥,后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彻底止歇。

  山间露出一弯素月的轮廓,在横柯掩映间,如同一粒粒碎冰,嵌在硕大无朋的暗蓝杯盏里。

  沈栖鸢从睡梦中醒来,她发现自己仍置身于山洞里,回想少顷,终于记起入睡前发生的一切。

  正坐起身,揉揉酸痛的后腰,手掌贴向腰侧之际,蓦然发下了时彧的存在。

  看到时彧的一刹那,沈栖鸢受到了惊吓,口中“啊”一声,又靠回了山壁上。

  原来时彧这时早已全身湿透了,圆领袍被雨水浇得褶皱,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

  马尾仍漉漉地往下沥着水,水痕向身后沿着后颈蜿蜒滑落。

  初升日光,斜照进森然的洞府,映出少年峥嵘凌厉的轮廓、漆玄深邃的眉宇。

  他静静看着她,一个字也不说,身体僵硬地坐着,纹丝不动。

  沈栖鸢见他活像一条失魂落魄的小狗,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母性的慈爱来,情不自禁地向前去,靠近他几分,低声问:“少将军,你怎么湿透了?”

  时彧不答,见沈栖鸢伸手来,像要为他拧干发上的水分,少年偏过头,避开了沈栖鸢的亲近。

  沈栖鸢的好意对方没有受领,她的手指尴尬地停顿在半空中,又过须臾,只好讪讪然收了回来。

  她本就话少,时彧还冷场,她就更加不会多嘴了。

  时彧见她不问了,心里却按捺不住起来,胸口毛毛的,极不舒坦。

  “我,”少年企图扯谎蒙骗,“昨夜里有一阵雨下小了,我出去看了看山路,发现还是泥泞难行,回来的时候又遭雨淋湿了。”

  沈栖鸢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但她实在见不得时彧那湿漉漉的小狗模样,尽管他对此很嫌弃,一再拒绝她的好意,沈栖鸢仍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条干净的绢帕,递了上去。

  绢帕子上,绣的是清幽淡雅的芙蕖,有的盛开了,有的还是菡萏,亭亭地与绿叶之间立着。

  那绣工堪比巧夺天工,连莲叶的叶脉都清晰可见,中央两粒水珠,用多种颜色的丝线勾勒而成,颜色由浅及深,整体上圆润晶莹,毕肖实物。

  时彧没有立刻将其拿在手里,只是看了几眼,便挪开了视线。

  少年下颌高昂,倜傥不拘:“答复呢。”

  沈栖鸢见他不收,也没强行塞给他,又听到他问,她攥紧了帕子收回手来。

  “少将军之前说得对,我与伯爷虽约过两姓之好,但毕竟只是口头承诺,一无文定为凭,二无媒妁为证,更不曾入过时家的族谱,我算不得是时家的人,所以为伯爷守灵完之后,我尽了我的心,就不该再逗留老宅里,惹得少将军不便了。这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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