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轩然霞举,浅浅一笑,就如那兼爱世人的神佛,温柔得让人不禁侧目。 扶苍拱手应下,一个“喏!”字还嘴里,却见谢砚指腹一松。 淡粉色的香囊跌落进泥巴里,滚落至山坡下。 “以后再有这种事按我说的应付,不必回我!”谢砚漠然甩下一句话,负手离开了。 下坡时,不经意踩在了香囊上。 香囊顿时泥泞不堪,银铃被踩得四分五裂,与路边任何一颗踏脚的碎石无甚区别。 谢砚不曾再多看一眼…… 终于到了大婚那日,东方既白,天边便传来了唢呐的喜乐声。 侯府里红绸交错,锣鼓鞭炮喧天。 一眼望去满目充满生机的艳红。 这两日,晚香堂再无动作,谢晋应当是放弃姜云婵这个毁容女子了。 姜云婵终于可以浅浅松口气了,推开窗户往外看去。 院子外的桃花林里人头隐动。 问竹轩已经是侯府最为僻静偏远的院落了,还来了这么多人。 可想而知,今日侯府一嫁一娶有多热闹。 “姑娘不知道,外面连太子都到了呢!”夏竹啧啧称奇,“世子当真爱重新来的姨娘!刚刚传话来,他没空过来送姑娘了,但为姑娘准备的送亲仪仗一应不会少,请姑娘放心。” 姜云婵张口要拒绝。 夏竹又道:“世子说了,姑娘嫁人关乎侯府的体面,请姑娘莫要推辞。”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姜云婵确实也不好再拒绝。 况且谢砚待她实在无可挑剔,听闻此次谢晋没再闹事,也是因为世子递话提点了晚香堂。 她此次能顺利嫁出侯府,少不得世子的帮衬。 姜云婵对谢砚是感激的。 她从陪嫁箱子里找出一匹的香云纱递给夏竹。
第10章 恍如月下少女的肌肤 这香云纱乃姑苏名师所造,统共只有两匹。 当初姜云婵的爹娘负责收购,上贡了朝廷一匹,另外一匹娘私自留下打算给姜云婵将来添嫁妆。 爹娘死后大部分财产都被亲戚们私吞了,幸而这匹丝绸还在,姜云婵便带进了京城。 如今那纺纱的名师已逝,这匹香云纱成了孤品,价值连城。 此纱赠与世子勉强可还清他的恩情了。 “一会儿我离开后,你托人把此物送给世子贺他新婚,就说:表妹祝他与心上人百年好合,恩爱不疑。”姜云婵交代道。 此时,院外响起男子的声音,“借这吉利话,我也祝弟妹与阿舟百年好合,恩爱不疑。” “姑娘,是顾家大表哥来接你了!”夏竹伸着脖子往窗外看了眼。 顾淮舟是家中独子,如今卧病在床,自然没法相迎。 故而顾家派唯一亲近的大表哥来迎,虽不合规矩,却也在情理之中。 姜云婵忙戴上面纱,盖上盖头,又忍不住透过半透明的茜纱往篱笆外看。 院外书生模样的男人正是顾家大表哥顾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是顾淮舟贴身使唤的人。 一时竟有种故人重逢之感。 姜云婵一时竟眼眶发酸。 顾景虽看不到屋内情形,却尤感觉一丝悲恸气氛,忙拱首道:“淮舟也想亲自来接的,只可惜……踉踉跄跄被人扶上马,险些又摔下来!我们好一番劝才劝得他在府上等着,弟妹勿怪!” “大伯哥误会了,我并无怪罪之意。”姜云婵由夏竹扶着出了门,屈膝回礼。 礼毕,才觉方才称呼“大伯哥”有些不妥。 毕竟还未拜堂呢! 姑娘撇着脸,垂着头,娇羞之态尽显。 迎亲队伍里的小丫鬟们窸窸窣窣笑出了声,一点小插曲反驱散了惆怅之气。 两个喜婆满脸堆笑,将姜云婵搀入喜轿中,“咱们迎奶奶回府!” 话音落,鼓锣声起,华盖如云。 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往顾府去了。 很快,独属于定阳侯府的肃穆之气被抛到了身后。 顾府的人可不像侯府规矩森严,一路上丫鬟婆子们有说有笑的。 姜云婵坐在轿中,感觉呼吸都松快了许多。 她忍不住掀开轿帘,偷偷地趴在窗口再三确认自己是否真的离开了定阳侯府。 只见敕造定阳侯府的冰冷匾额渐行渐远,喜轿走进了充满人间烟火的小巷里。 日落月升,银亮亮的光洒在寻常人家的碧瓦之上,炊烟袅袅。 偶有几个孩童调皮,在街道上欢笑嬉戏,也有寻常人家的夫妻,在房顶并肩赏月纳凉。 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不真实。 姜云婵依稀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中秋节。 那时爹娘尚在,他们本许诺晚上带姜云婵去街市买一只全姑苏最大最漂亮的花灯。 可东京来的定阳侯突然到访,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听下人们说,这位定阳侯本是出身微寒的举人,与娘亲相识于微时,还定过亲。 后来这位举人得权贵赏识,一路平步青云入京做个官。 两人的眼界再不相同,娘亲知那举人与镇国公嫡女甚是投机,不想沦落到做人妾室的下场,于是主动提出解除婚约,成全了两人。 娘亲后来嫁给了爹,过得尚算富足。 没想到那举人封了定阳侯,心中始终觉得对不住娘亲,便南下姑苏探望,还要认姜云婵做干女儿。 姜云婵那时懵懂无知,咬着手指问娘亲:“那叔叔为何要我做他干女儿,我有自己的爹爹呀!” “皎皎说得对!”娘亲将她抱进怀里,轻抚她的脑袋,温柔道:“我们皎皎也是云中月,无须借他人之光,我们不必做什么贵人的干闺女,将来也不能与人做妾。” “那是自然!莫说做妾,就是做妻,那也得我亲自相看过才行。”爹将娘亲揽入怀里,一家三口依偎在月下,畅想着将来,“将来我闺女要嫁的人不可纳妾,不可有兄弟明争暗斗,不可是个假清高的伪君子……” 娘亲白了爹一眼,“要按你这么说,我家皎皎干脆不用嫁人了。” “不嫁人又如何?姜家家资够皎皎受用一世了!不够的话,爹爹再挣就是了!何苦让闺女卑躬屈膝受别家的气?”爹反而更理直气壮,拍了拍胸脯:“我闺女绝不给那些不干不净的臭男人为奴为妾!起码得找个像我这样的!” “皎皎你听听,你爹爹他不知羞呢!”娘亲噗呲笑出了声。 …… 姜云婵尤记得那一夜,一家三口有多温馨,那时她还是个不会受一点委屈的小小姐。 可那夜过后,一切尽毁。 姜云婵心里忽而一阵钝痛,微闭上眼,双手合十:“娘亲爹爹你们安心吧,皎皎会做到的!” 她不必低头做妾,她寻了一个像爹爹一样疼人的郎君…… 她抬头仰望天边皎月,盼爹娘与她同喜。 月光似水,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仿佛双亲拥着她一般。 她的眼角不禁浮起一抹恬淡的笑意,欺霜赛雪的肌肤笼上了一层莹白的光晕,蒙着红色面纱的模样,犹如神女在向天祷告。 定阳侯府的观景台上,谢砚凭栏而立,于迎亲队伍的芸芸众生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女。 终日沉闷念经的她,原也憧憬将来的时候。 是在憧憬与顾淮舟的夫妻生活吗? 谢砚扶着栏杆的手微微扣紧,眼底似有暗涌翻腾,快要浮出水面。 “世子,表姑娘为世子纳妾送上贺礼。”扶苍将香云纱呈到了谢砚面前。 “香云纱……”喜庆的艳红色刺痛了谢砚的眼。 他如玉长指一寸寸抚过面料,那触感恍如月下少女的肌肤一样细腻、水润。 谢砚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她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扶苍不明所以。 谢砚不置可否,“妹妹如此有心,那就把此纱铺在我的喜榻上吧,别弄坏了……” “喏!”扶苍躬身退下。 退开几步,方才想起宫中一个关于香云纱的典故。 当年姑苏上贡一匹百年难得的香云纱,是顶顶的稀罕物,后宫娘娘们争相求取。 后来,皇上把香云纱赏给了新入宫的宠妃,还在洞房之夜,把香云纱裁了做元帕,博美人一笑。 此番恩宠后,氏族显贵的妻妾们争相效仿,将难得的香云纱做元帕,以示得宠。 表姑娘将此物送与世子,等于送了一方元帕,实在过于暧昧了。 世子把此物铺在今晚与楼兰舞姬洞房的榻上,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另一边,姜云婵早把什么香云纱抛诸脑后,紧绞着帕子,跨火盆入了顾府。 顾府里又是一番红绸交错的喜庆景象,只可惜顾淮舟身体有恙,很多流程都省了。 姜云婵被簇拥着,送去了洞房。 顾景怕姜云婵疲于应付,特意把闹洞房的人拦在了门外,颇为歉意道:“难为姑娘自己进洞房了,等阿舟好了,定让他补偿姑娘。” 顾家人各个和善,姜云婵又岂能与他们计较这些,屈膝回了个礼,便由喜婆搀扶着进了洞房。 刚走到洞房门口,便听到一阵咳嗽,音调十分熟悉。 姜云婵又惊喜又担忧,推开房门。 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间里空落落的,不见郎君身影……
第11章 她不能沦为禁脔! 姜云婵小心翼翼踏进门槛,推开内室的门,怯怯唤道:“淮郎?” 极轻柔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层层叠叠,听不见其他响动。 唯有香案上的喜蜡被姜云婵入户时带起的风,吹得忽明忽灭,红色床幔摇曳,房间里暗影浮动,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姜云婵眼皮一跳,赶紧退了出去,“大伯哥,淮郎呢?” 候在门外的顾景和一众小厮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姜云婵后背突然生出一阵恶寒,恶劣的狂笑落在了头顶上,“淮郎?你是没机会再见那痨病鬼咯!” 随即,如泰山般黑压压的身影从后笼罩住了姜云婵。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姜云婵转身一个趔趄,却见魁梧的男人在她身后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手里还攥着一副铁链徐徐逼近。 谢晋?! 他为何会如此正大光明出现在顾府内宅? 姜云婵顾不得多想,拔腿就跑。 可她身上嫁衣繁复,又不熟悉路,跌跌撞撞犹如受困的猎物,找不到出口。 “淮郎!淮郎!”她绝望地呼喊,推开一间间房门。 找不到顾淮舟的身影。 顾景和小厮们怕她闹得太大声,将她团团围住了。 她试图冲破围困,又被顾景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十几双眼睛,似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锁住了。 “你、你们……”姜云婵不可思议望着一张张刚刚还十分亲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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