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王取出第二封血书,展开给谢崇山看。 谢崇山瞳孔剧烈收缩。 给辽东王的第二封血书篇幅小的多,只有寥寥寥两句,赫然写道: “谢崇山部众甚多,其心难测,反骨难平。勤王事成之后,辽东王可即杀之。” 辽东王呵呵笑说:“谢帅,你是否也收到两封血书?第二封也秘密叮嘱你,勤王事成之后,诛杀本王?” 谢崇山闭目不答。 宫中送出的竹筒里确实装有两封血书。辽东王的猜测,竟然丝毫不错。 血书求救两边,两边下令诛杀。 辽东王冷笑。 “奉德天子的好算盘。许以储君大位,调谢帅的人,借本王的兵。打入京城、剿灭河间王之后,再挑拨我们自己内讧起来。好叫他从中得利,从从容容把咱们两个都收拾了——但本王为何顺他的意,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呢。” 众目睽睽之下,他忽地拔出腰间佩刀,反手一刀,斩入身后的京城信使胸膛! 血水飞溅。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一刀,把谢崇山身后站着的京城信使从肩头劈开! 两名京城信使,竟被当场斩杀。 辽东王毫不在意地抹一把脸上血迹,拿过布巾,亲自替谢崇山擦拭喷溅满脸满身的鲜血。 “天子无道,把谢帅送来本王这仇敌手中,谢帅居然当真孤身赴险。若不是本王惜才,谢帅已被千刀万剐了。何必愚忠至此?随本王,顺天命罢。” 谢崇山面无表情,闭上了眼。不言不语半晌,沉声道: “天子无道。” 辽东王喜上眉梢,更加热络地劝降。 “你我同仇敌忾,竖勤王旗帜,共诛河间王。本王承诺你,放过奉德侄儿,成全你的忠心。” 又拍着胸脯保证:“之后分得天下,谢帅,本王与你共坐。” 劝降良久,谢崇山闭目缓缓道:“身为臣子,不敢共坐天下。先把随老夫而来的老亲兵解绑了。他跟随老夫半辈子戎马,吃够了苦头。” 辽东王大笑挥手,即刻上来几个人,解开耿老虎的绑缚。耿老虎急步上前:“大帅!” 谢崇山闭目道:“追随老夫戎马半辈子,末尾却要牵累你归降辽东王,老夫对不住你。” 耿老虎含泪道:“追随大帅,是卑职的福气。” 辽东王哈哈大笑起来:“本王今日得一员虎将!谢帅,前锋营三千兵马归你,剑指京城,横扫河间王那小儿!”上前亲自解开绑缚,又搀扶谢崇山的手臂往前入座。 谢崇山反托住辽东王的手臂,送他入座,单膝跪地拜倒。身后的耿老虎一同大礼拜倒。 “末将谢崇山,愿追随吾王,共讨河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辽东王正眯眼笑看着,跪倒在身前的谢崇山突然暴起! 身后半步的耿老虎同时暴起! 两人默契无间,一个抓辽东王臂膀,一个卡死脖颈,瞬间把辽东王牢牢固定在座椅上。 一声清脆鸣响,辽东王自己的腰刀被抽出鞘,谢崇山拔刀横斩! 惊天反转发生在眨眼刹那,在场上千人目瞪口呆,辽东王身后的几名亲信最先反应过来,疾步拔刀前冲,厉声大喝:“护王驾——” 刀光飞过,血水飞溅。辽东王表情呆滞的头颅凌空飞起! 对着四面八方砍来的刀光剑雨,谢崇山毫不躲避,和耿老虎一起仰头大笑。 “哈哈哈……” 数十刀枪剑戟齐齐扎入□□,发出可怖闷声。 耿老虎前胸后背中刀无数,喃喃地说:“终于痛快了一回,大帅……”仰面倒了下去。 谢崇山须发怒张,无视围拢人墙愤怒的大喊戳刺,直对头顶苍天,缓缓张开手臂,带无尽感慨,又怀无尽苍凉。 “我谢崇山此生……不负,家国!” 沉重的身体砰然倒地。
第130章 谁更该死。 京城初冬的细雪无声无息落下,混入漫天白幡当中,难以分辨。 辽东王首级悬挂于城门之上。 戒严多日的京城十二城门逐一打开。西城门下,百姓自发聚集十余里,迎接剿灭辽东王残部的兵马返程。 目送谢家人扶灵柩入京。 万民追随,纸钱洒地,护送最后一程。 灵堂设在城北榆林街,谢家新府邸。谢夫人全身缟素,扶黑漆棺木入灵堂。 “老头子,看一看,这是谢家的新宅子,你的军功挣来的。随我来,莫进错了家门。” 谢明裳快步上前,和兄长谢琅一起,把摇摇欲坠的母亲搀扶去后堂。 噩耗传入京城半月,谢夫人起先镇定如常,见一双儿女哭得几乎晕厥,还平和地劝慰他们:“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你们父亲早把自己棺木准备好了。” 取出家里存放的黑漆厚棺,叮嘱谢琅,再亲手刷一遍清漆,准备收敛父亲尸身。 漫长的半个月过去,北面的消息一日日快马传回京城。 谢帅和辽东王同归于尽。辽东王残部万余人群龙无首,后撤云州,意图接洽突厥残兵,奔逃关外。 京城大点兵。顾沛拜将军,领铁甲军北上追击。 镇守朔州大营的唐彦真同时接令出兵,两军合围,大破辽东王残部、突厥人残部于云州。 寻获谢崇山尸身,护送回返京城。 消息确凿无疑。谢明裳和谢琅从巨大的悲痛中逐渐走出,接受了父亲过世的消息,准备奠仪,布置灵堂。 谢夫人却一日比一日显得神志恍惚。起先还能处理事宜,冷静接待登门哀悼的亲友;渐渐地,谢明裳发觉,母亲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觉。 夜里对着空屋子自顾自地言语,仿佛父亲就在屋里某处,和母亲对话。 最近几天,谢明裳索性搬来母亲屋子暂住,日夜看顾母亲。 今日灵柩入京,赶来谢家灵堂吊唁的人家络绎不绝。谢明裳搀扶着母亲坐在后堂,阿兄谢琅答谢吊唁的对话声隐隐约约传入耳朵,铜炉点燃的香火烟气缭绕四周。 谢明裳捧起一碗蜜水,强忍担忧,佯做无事般奉给神色木然的母亲,“娘,天气冷,喝点热蜜水,暖暖身子。” 谢夫人愣愣地捧着蜜水。碗身倾斜也丝毫未察觉,谢明裳急上前扶 住水碗。 这碗蜜水,终究一口没喝。 入夜后细雪变大,天黑湿滑不利出行,前来吊唁的宾客才渐渐减少。灵堂里答谢的谢琅嗓子早哑了,才喝两口茶,惊见母亲从后堂现身,急忙放下茶盏奔来搀扶。 谢夫人站在灵前,伸手抚摸棺木黑漆片刻,忽地发力狠推棺盖。棺木钉死,当然推不开,谢夫人四处寻锤子,开始一根根地撬钉死棺盖的长铆钉! 谢琅脸色都变了,扑上来阻止:“母亲!让父亲安歇!” 谢明裳从身后拉住兄长,“让娘看!” 谢琅咬牙道:“我在城外收敛的父亲尸身!父亲尸身……” “父亲尸身损毁。我们都知道。”谢明裳眨去眼角的泪意,重复道,“让娘看。娘不亲眼看过,她后半辈子再活不安生。” 灵堂里响起铆钉翘起的刺耳声响。一根,两根,十根…… 一声沉重声响,棺木盖推开了。 安静的灵堂里响起一声悲怆大喊。谢夫人崩溃地倒在地上。 谢明裳跪地搀扶痛哭不止的母亲;谢琅捡起锤子,把铆钉根根钉回原处。 踩着细雪的马靴脚步声响起,停在灵堂外片刻,跨进门来。 萧挽风注视眼前混乱的灵堂片刻,解下沾雪大氅,从地上捡起两根长铆钉,递给谢琅。 棺木盖重新钉死,谢琅精疲力尽地起身行礼,“谢殿下。” 萧挽风摆摆手,走去谢明裳面前。两人合力把哭到脱力的谢夫人搀扶去后堂歇下。谢明裳又倒出半碗蜜水,奉给母亲,“娘,喝点蜜水。整日水未沾唇了。” 谢夫人昏昏沉沉地喝了两口蜜水睡下。 谢明裳坐在榻边发呆。猛醒过神时,一碗蜜水递来唇边,萧挽风盯着她干裂起皮的唇角,“你也喝点蜜水。” 谢明裳把整碗蜜水喝了个干净。萧挽风接过空碗放回桌上,“今晚还是不能回?” “今晚不得空。”谢明裳握着母亲青筋毕露的消瘦的手,“明晚再回。” “那我明晚来接你。” 谢明裳仰头冲他笑了下:“去爹爹灵前上柱香吧。你把爹爹迎回京城,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不会计较从前你跟他吵架的小事了。” 萧挽风一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长夜漫漫。谢家兄妹夤夜无眠,护卫着昏睡的母亲。 窗外细雪声簌簌。谢琅白日在宾客面前极力维持谢家体面,深夜里才失态地通红了眼眶。 “父亲这一生,盖棺论定,无愧于英雄二字。” “明珠儿,”他哑声叮嘱妹妹,“莫忘了在河间王殿下面前提一提,至今顶在谢家头上的二十万两军饷贪腐案子,要继续查。查个水落石出,还谢家以清白。” 谢明裳捧着温热的蜜水,慢慢地喝:“挽风心里记着。我也记着。” “那就好。”谢琅露出欣慰神色,微微地笑了下。“等贪污案子也查出真相,谢家的污名洗清,足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谢明裳却冷不丁地道:“阿兄,不够。” 对面的谢琅抬起头来。 谢明裳捧着蜜水,神色极为平静,乌黑剔透的一双眸子里却光芒耀动,亮得异常。 “阿兄,只洗清谢家被污蔑的贪腐污名,远远不够。” 她慢慢地说:“爹爹迎战辽东逆王,大胜凯旋,又被调去凉州大营驻守。凉州大营有精兵三万,辽东王残部只有万余。只要爹爹领一万凉州精兵,不,只要八千,就可以全歼逆王残部,再度大胜凯旋,亲手把逆王的头颅挂在城墙下。” “爹爹却战死了。他本不必死的。” 在谢琅的注视下,谢明裳抬起头来,黑亮的眸子仿佛有火焰灼烧。 “谁之错?谁害死了我们的爹爹?” 谢家兄妹在静室内互相对视,谢琅缓缓道:“明珠儿,你说的很对。” —— 谢夫人昏睡到第二日午后才醒来。 灵堂里一场悲恸哭喊,是承认,也是哀悼。 谢夫人恢复了平日的稳定,不再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话了。 她只对女儿偶尔念叨两句。 “我对你爹这个人没什么好说的。你父亲脾气倔得像头驴,从来不会好好说话,我也不是软和脾气。我爹相中了他这女婿,说他必成大器,我只能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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