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挽风从被窝深处把不住踢腾的脚抓出来,搁在膝头,足衣脱下,露出圆润莹白的脚趾。 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浮现在裸露的小腿肌肤上。 谢明裳喊:“好冷好冷好冷——”不等她喊完,温热的掌心抵住脚踝,一点点地捂冰凉的脚。 兰夏鹿鸣合力把烧开的热水木盆端进帐子。热气腾腾一大盆放在床边,喊:“娘子!” 谢明裳激动地热泪盈眶:“兰夏,鹿鸣!你们赶上来了。” 她们两个跟随辎重队伍马车,日夜兼程,好容易赶上了前头的队伍,立刻来寻谢明裳。 兰夏同样泪眼汪汪:“可颠死我了。” 热水泡了半个时辰的脚,把白玉般的脚趾泡成了红玉色,谢明裳额头都冒起细小汗珠,寒风里险些冻成冰条的人终于舒坦七分。 萧挽风坐在长案边,不知何时把她的鞋袜都取去,放在案上。在灯下挨个打量,捻了捻鞋面遇雪结的冰粒。 谢明裳泡够了,喊:“足衣给我。” 萧挽风在捻足衣布料:“太薄,难怪不挡风。有没有厚足衣?” 鹿鸣急忙跑去辎重箱笼里翻出最厚的几双足衣,并三双新赶做的麂皮长短靴,捧来帐子里。 三双麂皮靴留下,足衣扔了回去。萧挽风吩咐:“找逢春,叫他想办法,赶做几双皮质的御寒足衣。大雪中行路用。” 兰夏和鹿鸣退出去后,萧挽风提起三双长短皮靴,递去谢明裳手里,“挑一双明天穿。” 谢明裳坐在床里,摆弄几双新靴: “长靴包腿暖和,短靴好看。长靴筒可以插一把匕首防身,短靴好看。长靴厚底踩雪咯吱咯吱地来劲,短靴,唔,真好看。” 才捂暖的被窝又一凉。萧挽风坐在床头,把被窝又掀开,泡得粉嫩发红的脚从被窝里挖出来,开始往脚面涂抹油膏。 这是军里的常用膏药。从药盒里挖出厚厚一坨,温暖的手心焐热,变成半透明色,均匀涂抹在手脚皮肤上,冬日防皴裂冻疮。 “脚上生冻疮难治。”萧挽风一处处按揉着,平静提醒,“短靴易进雪。要好看,等着脚发冻疮。” 谢明裳眼里露出狡黠笑意,故意抱着麂皮短靴不放手,嚷嚷着:“这双靴子真的好看!爱不释手。” “好看就在手上捧着看。”萧挽风从被窝里挖出另一只玉色的脚背,圆润的脚指头搭在膝头。“不好看的长靴穿起来。” 谢明裳忍笑说:“偏不。我就要穿好看的。” 萧挽风抹药的动作顿了顿,偏头盯了她一眼,“又不讲理了?” 谢明裳冲他喊:“脚冻了,松手。热水泡出来的热气都快散完了,冷~~~” 萧挽风不搭理她嚷嚷,抓着两只纤细脚踝,油膏仔细涂抹了一遍。被热水泡得发红的肌肤逐渐恢复原本的洁白,新涂抹了一层油脂,在灯下亮泽柔腻,仿佛羊脂软玉。 仔仔细细涂抹完一遍,萧挽风终于松了手,谢明裳却又不急着把脚缩回被窝里了。 圆润的脚趾头仿佛猫儿尾巴,贴着膝盖轻轻地蹭:“我想试试新鞋好不好穿。帮我不帮?” 萧挽风直接把长靴拿在手里。谢明裳笑睨他,“三双新靴子,只给我一双?我都想试试。” 搁在桌上的第三双麂皮靴差点被两人都忘了。萧挽风起身取来,握在手里打量,皱了下眉。 “这双长度尚可,不漏雪,但靴口漏风。” “但这双颜色好看。比你挑的那双厚底乌黑长靴好看多了。”谢明裳把手里的短靴扔去旁边,倚在床头,莹润雪白的脚趾头往前伸,不轻不重地往他膝盖上踩。 “帮我穿罢。” 萧挽风把两双长度足够、形状不同的长靴摆在一处,问她:“穿哪双?” 谢明裳笑盈盈地说:“你挑的那双。” 逢春就在这时弯腰掀帘子进帐。 迎面撞见帐子里的场景,逢春小声哎哟一声,抬手轻轻给自己一记耳光。“奴婢来得不巧,奴婢待会儿再来。” 雪白的脚趾头往后缩,从两只靴筒里脱出,飞快地缩回被褥。 谢明裳把床边的屏风挪了挪,严严实实挡住床前,扬声说:“逢春公公跟随辎重队伍赶路不容易。东西拿进来,赶紧回去睡吧。” “谢娘子体恤。”逢春目不斜视地再度进帐,直奔萧挽风面前,捧出两双皮足衣。 萧挽风捻了下柔软的皮子,“羊皮?” “京城备下的上等小羊皮,原本给殿下预备了十双。可行的话,奴婢叫人连夜再赶制女子尺寸的十双足衣。” 萧挽风微微颔首:“尽快赶制。” 连日赶路行路疲惫,这边几句对话的功夫,屏风后已经传来了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舆图打开摊开在桌上,萧挽风正在俯身查验明日的行进路线。清浅呼吸声入耳,倒叫他的动作顿了顿,浓黑的眉峰舒展,不经意地回瞥了眼。 逢春笑说:“哟!娘子睡得太快了,殿下还没睡呢。等下殿下洗漱更衣可怎么办。” 萧挽风道:“指望不上她。” 其实唇边噙着不明显的笑意说的。但萧挽风的喜怒向来难测,这份若有若无的笑意,非多年亲近之人难以察觉。 逢春也没能察觉这份隐藏于深处的笑意。 他细觑神色,反复琢磨片刻那句“指望不上她”,下定决心,悄然奉上一个小木盒,放置在桌案上,当萧挽风的面打开。 小木盒里放着两枚精巧的圆盒和两只玉瓶。扭开一个圆盒,里面显露出乳白色的脂膏。萧挽风起先没留意,略瞥过一眼,“冻疮膏?” 逢春露出隐晦的笑意,悄声道:“殿下帐内备用。” 萧挽风查验舆图的动作停住了。视线骤然抬起,犀利地盯一眼逢春微妙的表情。 他把木盒挪来灯下。小圆盒下方压有纸条,细细地说明各自用途。 温和催情。 剧烈催情。 逢春取出一个色泽纯黑的小玉瓶,邀功地悄声道: “宫廷秘药,女子内服,殿下,历代天子都钟爱此药。只需几滴,便可令女子陷入今生难有的仙境。药效持久而不伤身,调教起刁蛮骄纵的小娘子尤其有效。服下之后尽显痴态娇憨,对殿下予取予求——” 啪! 萧挽风抬手重重合上木盖。 “出去!” 油灯映出他此刻的神色,晦暗如暴风雨前夕。逢春大惊,不知自己哪句话犯了忌讳,却不敢再说一个字,立刻伏地谢罪,快步离去。 萧挽风压抑着极度的愤怒,缓缓坐下。 谢崇山身死不满一个月。 谢明裳虽然嘴上不提,出门在外,身上也未穿显眼的麻布缟素,但重孝期内,她已整个月不进肉食。这也是她路上为什么一直喊冷。 逢春,宫里罕见的精明人,居然忘了谢家六娘在服重孝?他不可能忘。 无视谢家重孝,献淫具以媚上。 久违的窒息感从心底升起。 化作杀意,弥漫全身。 逢春在京城最危急的关头里应外合、立下大功,功臣无赏而诛,杀不得。 萧挽风忍着浓重杀意,深深几个呼吸,起身走过屏风,坐在床 边。 油灯还点亮着。灯下沉睡的小娘子唇角微微上翘,似乎在做好梦。声称喜欢的短靴,被随随便便扔在床尾,手里倒抱着那双式样不好看的厚底长靴。 萧挽风坐看良久,指腹拂过上翘的嘴角,在形状漂亮的唇珠按了按。 谢明裳迷迷糊糊地醒了。梦中又没全醒,迷蒙的眸子半开半阖,抬手要揽他的肩膀。 萧挽风俯下身去,仿佛驯服低头、主动露出要害的猎豹,任凭小娘子睡得温热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脖颈要害处。 谢明裳扯着他不放,嘟嘟囔囔听不懂的话,把他往下拉,喊冷,要抱。 弥漫的杀意淡去。帐子里的油灯吹熄了。 柔软的鸭绒被掀开。感觉到温暖的人体覆过来,谢明裳熟谙地张开手脚迎上去。 在这个寒冷冬夜,互相紧贴着拥在一处。
第132章 正文完结(…… 北渡黄河,转西行,过兰州。 山地落雪如鹅毛。 谢明裳发间落雪,脚下踩一双厚实皮长靴,哈出白气。拨开风帽,出神地打量崇山峻岭间矗立的一道雄关。 城门下把守的将士在挨个查验出关文牒。出这道关卡,便是凉州地界。 细细地数,来路十二天。其实已行得慢了。 辎重车队忙忙碌碌,卸下两大车货物。谢明裳不要车,挑挑拣拣,选出四五匹骆驼,两匹骏马,把辎重放去骆驼上。 “兰夏。”她踩着地上一层薄冰走去兰夏面前,“随队伍回京城罢。” 兰夏站在一名轻骑马前,正在叽叽喳喳地说话,闻言吃惊地回头:“娘子!” 兰夏最近在谈婚论嫁。 王府遇袭当夜,晴风院大火。兰夏从火场里冲出,衣裙冒火苗。当时一名王府披甲亲兵疾冲过去,把兰夏一巴掌拍去地上滚灭火苗,又把她拉上马背。 从那夜之后,兰夏就和那名姓高的亲兵频频接触起来。 姓高的亲兵也在巡视队伍里。隔三差五地找兰夏说话,偷偷往帐子外送东西,鹿鸣私底下笑说好多回了。 谢明裳拦住马前,姓高的亲兵急忙跳下马来,“娘子有何吩咐。” 谢明裳带笑打量。被选入王府亲兵的,各个都是铁甲军出身,这位也是个人高马大的北地儿郎。 “高勋虎。说说看,什么时候看中兰夏的?你看中兰夏什么了?” 高勋虎一张脸涨得通红。支吾半天,一咬牙大喊:“卑职早就中意她了!兰夏小娘子刚入王府那阵子,天天在院子里跟顾队副对骂,嘴皮子好生利索,又泼辣又飒爽——” 顾沛:??? 兰夏眼睛都瞪大了:“啥?” 谢明裳笑得前仰后合:“行了,知道了。原来情根深种。” 轻轻一推兰夏的手臂,“既然情投意合,放心回京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厚底长靴咯吱咯吱踩着碎冰,走去鹿鸣面前,“你呢。你心里如何打算?” 鹿鸣微微笑着,万福拜下。 “娘子,奴早做好打算了。奴自小被自家爹娘卖去别家做童养媳,夫君不等长大暴病死,又被兄长抢回家来倒卖,侥幸这回入了谢家。奴在人世间打滚一遭,早断了嫁人的心思。” “娘子去何处,奴便跟去何处。以后奴便跟着娘子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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