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崔宝音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芙蓉鸟,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前,她第一反应是想办法写封遗书。她怀疑自己目前的情况是梦中身亡,借鸟还魂。 那些神鬼志异的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但是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谢玄奚还好端端地睡在她旁边,而床上,并没有她的尸体。 所以她应该是整个人变成了一只鸟?好好好,虽然手变成了翅膀,脚变成了爪子,但至少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 更何况——借着窗外晨曦的微光,她费力地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妆镜前,左看看右看看,对自己浑身银朱色的羽毛满意到了极点。 她琼阳郡主崔宝音,就算是变成鸟,也是最漂亮的那一只。 “音音……?”已近寅时,谢玄奚醒来,枕边不见妻子,哑声唤着她的名字。 崔宝音向来睡得深。他每日寅时起身,偶尔不小心动静有些大,他担心自己将妻子吵醒,忧切地向床上望去时,却见她也只是皱着眉哼哼两声,又翻过身继续睡,半点没有要醒的意思。 这还是两人成婚以来,第一回,他醒了身边却不见她人。 但是很快他便察觉出不对。 身侧的被褥没有一点温度,昭示着妻子早已不在他枕边。 他连忙起身披衣,将要出门时,却听见两声清脆的鸟鸣。 他循声望去,看见一只通体银朱色的芙蓉鸟。 崔宝音扑棱着翅膀飞到他眼前,急切地想和他说话:“是我呀是我呀!我是你的音音呀!” 但是出口却只有啁啾的鸟鸣声。 她泄了气,飞回梳妆台上,张开翅膀将自己环住。 人鸟殊途,别说谢玄奚了,她爹娘在这儿,恐怕都认不出她来。 怎么办……她迷茫地抬起小脑袋,难道她以后真的要去当一只鸟?每天喝露水吃虫子?苍天……这可真是惨绝人寰啊…… 谢玄奚却仿佛失了神一般,扶额坐回了床上,看着妆镜前的小鸟,迟疑着开口:“音音……?是你吗?” 崔宝音眨了眨眼,啾啾叫了几声:“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谢玄奚快步上前,将她捧在手心:“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发生了什么?” 崔宝音歪了歪头:“我也不知道呀,我一醒来就变成小鸟啦!”她想了想,“我以前的碗都用不了了,你得重新给我找个小碗,还有睡觉,我要一个小窝和一床小被子,要最轻最软的料子,还有……” 她想了半天,想不到自己还缺什么了,她现在只是一只小鸟,也没办法穿漂亮的衣服,暂且就先把重点放在吃和住上面吧。 谢玄奚重重点了下头,又说:“我……去妙华寺请教一下住持师父。他老人家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此事该如何解。” 崔宝音呆滞地看着他,然后慢吞吞地张开翅膀,重新把自己裹起来,四仰八叉地倒在谢玄奚掌心里,语气微弱:“要是住持师父判定我是妖孽,要将我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她气呼呼站起来,愤怒道:“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随便找片林子自生自灭了却残生算了!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飞我的独木桥,我们谁也别拖累谁!” 厢房里不断响起的鸟鸣声时而清越激烈时而微弱和缓,让正院里伺候的下人们走动间忍不住频频探头相望。 值夜的折萱也从耳房里推门出来,敲了敲门:“公子,夫人,是不是鸟雀飞进了屋子里,这才发出嘈杂叫声?奴婢进来将鸟驱走吧?” 崔宝音立时歇了嗓子,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谢玄奚连忙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微微拔高了声音对外面的折萱道:“无事。你下去吧。” 崔宝音小声啁啾起来:“晚些时候被她们发现我不在房里的话,那就要露馅了!我变成鸟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谢玄奚轻抚着它身上光洁的羽毛,沉声安慰她:“无事,我来想办法。” 他起身更了衣,便召来折萱几人:“夫人醒了,想吃繁楼的蟹肉粥和雁荡楼的点心,你们尽早去买回来,今日便休假吧,晚些时候我要与夫人去城外烧香,就不用你们伺候了。” 几人对此并不怀疑,依言应了声是,便往外走去。 眼见得她们走远,崔宝音才悄悄从谢玄奚怀里探出脑袋,歪了歪头:“啾?” 谢玄奚轻声道:“对,我们也走。” 苍叙已经去宫中送他称病告假的折子;等折萱几人回来,发现他们不在府中,也只会以为他们是提前走了。 如今虽然已进到五月,定京天气称得上热的时候,但晨间尚且风凉,崔宝音没过一会儿就被冷得缩回了脑袋,继续藏在谢玄奚怀里,直到上了马车,她才骨碌碌地从他怀里滚出来,落到软垫上躺下。 谢玄奚看着她这般模样,沉重的心情总算稍有消解。 她做人时就不爱动弹,如今做了芙蓉鸟,也还是一副能躺就不坐的德性。 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崔宝音啾啾叫了几声,问他在想什么。 谢玄奚幽幽道:“我在想,若是骑快马出京,此时我们应当已经到妙华寺了。” 崔宝音:“……” 崔宝音艰难地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这时辰这样冷,山间定然更甚,况且骑马……那多颠簸啊!她现在只是一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芙蓉鸟,怎么能受寒奔波?! 她面了一会儿壁,翻过身来,问谢玄奚,要是她一直是这样,变不回去了该怎么办? 这正是谢玄奚一早醒来,发现妻子变成了一直还没他巴掌大的芙蓉鸟时心中所想的事情。 他神情微敛,故作轻松道:“要是变不回来,那我便寻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带着你隐居。” 他说罢,垂下眼,一想到她或许真有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做一只小芙蓉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每日高高兴兴地穿漂亮的衣裙,戴好看的首饰,吃美味的佳肴,便觉得整颗心都被攥紧,生出艰涩的疼痛来。 崔宝音心情也低落下去。 如果她变不回去,恐怕真的要想办法给爹娘写封遗书了。 她费力地抬起头,发现谢玄奚神情晦暗,扇动翅膀飞到了他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脸颊,小声啁啾着说:“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玄奚哑声道:“好。” 马车到了妙华寺前,便缓缓停下。 崔宝音重新藏进谢玄奚的怀里,却没想到他不过刚下马车,便停住了脚步。 “谢大人今日不是称病告假了么?怎么不在家中好生养病,反而来了妙华寺?莫非谢大人你……胆敢欺君不成?哈哈瞧我,就爱说两句玩笑话,但愿不会冒犯了谢大人。” 谢玄奚温声一笑:“谢某公务繁忙,想要告假,唯能假借称病之名,相较而言……确是不比卢老太爷闲情逸致。” “你……!”卢老太爷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他。 卢? 崔宝音悄悄探出脑袋。 徐瑞的账本被交上去后,卢谦和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也就见了光,卢谦也因此遭了皇上厌弃,被革去职位,连降三级,贬到了偏远之地。家主如此,底下的人又岂能讨着好? 是以如今卢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将谢玄奚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但眼前这个卢老太爷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她怎么没听说过? 不管了! 她深吸一口气,耸着翅膀从谢玄奚怀里飞了出去,落到卢老太爷指着谢玄奚的手上,开始用力啄他。 哼哼,敢欺负她的人,就算她变成鸟了,也有办法治他! 卢老太爷猝不及防地被狠啄了几下,才终于反应过来,举起两只手不停地挥赶拍打起来,尽管连崔宝音一根羽毛都碰不到,但谢玄奚还是紧张地低喝道:“还不快回来?” 崔宝音张了张嘴。 她还没玩够呢。 但看着谢玄奚面有愠色,她也不敢再造次,乖巧的飞回到他肩上站好。 谢玄奚将她捧到手心上仔细查看,确定没掉一根羽毛后方才放心:“下回行事若再敢这般冲动……” 卢涛见他这般目中无人,养的鸟都快将他手上叨得满头是包,他却连一句抱歉也没有,竟只关心手上那只破鸟,不由得狠狠提着拐杖杵了杵地:“谢大人好大的本事啊!就连养的一只鸟,也敢给老夫下马威!你等着!老夫、老夫势必要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谢玄奚懒倦抬眼:“请便。” 崔宝音看他说完,又要教训自己,连忙扑腾起来,啁啾个不停:“我脏了我脏了我要漱口!” 谢玄奚轻拍了她一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啄人!现在知道脏了?” 卢涛听见他这么两句指桑骂槐的话,险些被气得仰倒在地。 然而谢玄奚已经没心情管他,带着小鸟去寻净水去了。 等他伺候着小鸟洗漱干净后,便有小沙弥来寻到他,说是住持师父已在禅房久候多时了。 崔宝音眨了眨黑葡萄一样的小眼睛,啾啾啾起来。 “住持师父知道我们要来?这是不是说明他也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做回人了?” 谢玄奚按了按她的脑袋:“待见了住持便知晓了。” “谢施主你说什么?”走在前面带路的小沙弥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问道。 谢玄奚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感慨贵寺香火鼎盛。” 小沙弥笑道:“大多是想来求一卷住持手抄经文的,然而这些年来,能得师祖亲手抄写经文相赠的,唯有谢施主您一人。” 崔宝音眼睛眨得更厉害了,从谢玄奚左肩飞到右肩,叽叽喳喳地问他,当初堂哥给她那卷,据说是妙华寺住持亲手抄写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是不是从他手里抢的。 谢玄奚被她吵得没办法,看了眼在前方带路的小沙弥,低声快语:“是我想赠你,才让人想法子送到了堂兄手中。” 崔宝音晕晕乎乎地飞到他头顶趴下。 原来那么早,谢玄奚就对她不同了。 一人一鸟由小沙弥领着到了禅房里,同样也见得一人一鸟。 空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别来无恙。” 崔宝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掌心中,与她模样相仿,羽毛颜色却大相径庭的芙蓉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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