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祭酒这人她听说过,是个极其护短的老腌货。儿子险些被马踩死,想必他不会善罢甘休。 “然后宋祭酒今日一早便递了折子状告谢大人,谁知、谁知那谢大人却只反问了他两句话,便叫他哑口无言,只得倒霉认栽。” “问了什么?”抱雪急忙追问。 崔宝音也微微抬眼,望着采棠。 采棠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不远处刚走进迟芳馆,听见两人对话的崔照抢了先: “——他问的是,‘儿子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宋祭酒便心急如焚,寝食难安,怎么却不想想你的儿子为了强抢民女,生生打折他人一双腿时的威风做派?还是说你宋祭酒的儿子是儿子,寻常百姓家的儿女便是泥捏草扎的东西?’” 崔宝音睁圆了眼睛,先唤了他一声哥哥,也没问他怎么来了,只顺着他的话寻思道:“这么说,这谢玄奚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好人?” 崔照轻哂:“我看未必。那姓宋的的确人憎鬼厌,但谢玄奚此举,倒像是在立下马威。毕竟今日之前,要说朝中谁最不满谢玄奚这个少傅人选,当属宋览迴无疑。” 崔宝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不是嫉恶如仇,是小肚鸡肠啊。 她的注意力被谢玄奚的事转移了大半,心里对越宴的火气便也去了几分,只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先多了解了解谢玄奚这个人,至于越宴,往后再教训他也不迟。 她心神转动间,想起来上回堂哥和自己说过的话,顿时仰起脸笑道:“哥哥之前说,因着一桩陈年旧事,他与我们家一向不对付。是什么样的陈年旧事?” 这正是崔照今日来的目的。 出于为人兄长的私心,他原本不打算和堂妹说这事。 他的妹妹是大邺的郡主,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娇娇女,平日里看着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但实则心肠比谁都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他希望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高高兴兴的。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波诡云谲,都离她远远的,一点也不要沾染到才好。 但他这两天在家里思前想后,委实又太担心妹妹不知轻重,轻易去招惹了谢玄奚,便觉得还是要将话说清楚才好。 他眉眼微敛,看向门边侍立的四个丫鬟。 崔宝音会意,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然后又转回脸,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谢玄奚一直怀疑他老师的死和我们有关。”崔照语气微僵,“谢家那一派的人又向来唯他马首是瞻,为此没少找我们的麻烦。” 譬如年末核账时,国库空虚,兵部便沆瀣一气指责他们工部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但边关军队连年攻伐,所费甚巨,他们是只字不提。 等到他们的人进言劝皇上减免赋税,兵部的人倒是又跳出来了,一哭将士出征在外,家中妻子何如,二哭边关苦寒,将士衣食何如,哭来哭去就是要钱。 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然而就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也够他们烦心了。现如今谢玄奚进了京,头一件事就是教训得学宫祭酒宋览迴打落牙齿和血吞,偏偏他们崔家的定海神针、他的叔父这时却不在定京。 “之前不同你说,是怕你……” 崔宝音知道哥哥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耳提面命地想告诫她安分守己,别去招惹谢玄奚。 但她才不关心谢玄奚的老师是谁,也不关心崔谢两家的派系争斗。 她只关心一件事,于是出声打断哥哥:“那、那他老师的死,真和咱们家有关系吗?” “怎么可能!”崔照像被人踩到尾巴似的,几乎是立时便扬声反驳,“他老师可是镇北将军宿千山!杀敌无数、战功赫赫的人物!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他嘴唇嗫嚅了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往后说。 崔家人不会这样做,但底下的人呢?任何一个家族势力都是盘根错节,他不知道,更不能担保,宿千山的死,是不是真和崔家没有关系。 况且,若是误会,那为什么这些年来,被谢家频频针对,叔父却始终无动于衷? 崔宝音轻笑一声:“我也觉得不可能。并且,他们手里并没有实际证据。哥哥你也说了,他们是一直在找你们麻烦,但我观谢玄奚行事,看得出来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她伸手绞着披在肩头的一缕发丝,语调懒散:“他手里若有证据,早来报复我们了。”她说完,话锋一转,温软的眉眼间也带上了些凛冽的厉色,“再说就算他老师真是死在我爹手上,那也一定是他咎由自取。我凭什么怵他?” “他若不来招我心烦便也罢了,但若是惹我不快,我可不会管他是什么少傅世子!” 开玩笑,谢玄奚不是好惹的,难道她就是了? 她抬眼,重又看向越家的方向,面露杀气。 崔照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认出那是越家所在的方向,联想到今日坊间四起的传闻,只觉得头更疼了。 *** 顺康坊,宣平侯府中。 谢玄奚正在翻看手下人送上来的画册。 圣旨下得突然,他往日远在雍州,所识朝臣不过数位,如今到了定京,自然得提前熟悉京中各路人马,分清敌友,好做打算。 为着这事,苍叙与忙前忙后,今日才终于将册子呈到了自家公子案前。 见公子面前的册子已经翻到京中贵女那一卷,指尖落在页角,久久未动。 他微微踮起脚,瞥见画像上的人,是琼阳郡主崔宝音,贵女卷开头第一页。可是不对呀……他记得方才公子不是已经翻到贵女卷最末一页了吗?这是又往回翻了? 苍叙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您在想什么?” 公子近年来一直针对崔家人的事,他作为贴身侍卫自然也是清楚……看公子的样子,莫非是打算将琼阳郡主也纳入此列? 谢玄奚沉吟:“我在想……这位琼阳郡主,看起来麻烦得很。” 苍叙闻言,下意识就要点头,点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啊?” 他有心想问为什么,但想着公子的性子,知道问了多半也是白问,公子不一定有耐心答他,索性闭了嘴,自己琢磨起来。 但他显然琢磨不出来。 虽说琼阳郡主是不学无术了些,嚣张任性了些,又好饮宴玩乐,锦衣华服,容色清俊的少年郎君,可她的家世容貌摆在那里,这些也算不得过分。 况且,曾与她有过往来的世家公子,青年才俊们,后来虽为她所弃,可却没一个说过她不好的。甚至在外听见旁人诋毁郡主,还急赤白脸地与其争论,不许他们胡说呢! 无论怎么看,这琼阳郡主和“麻烦”两个字都不沾边啊! *** 崔照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他原本还想就越宴的事发表一番高谈阔论,教妹妹知道知道好歹,然后再去越家顺手解决了这桩麻烦事,只是没等他憋出两句话,便有婢女得了他身边小厮的传话进迟芳馆来找他,说是工部那边有事,请他回去商议。 他前脚刚走,崔宝音后脚便唤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梳罢妆后连早膳也顾不上用,就要气势汹汹地出门,准备去越家教训越宴。 谁知她一只脚刚踏出房门,采棠又提着裙摆小步疾跑来到了她面前,很有些着急道:“郡主!不好了郡主,越公子也病倒了!” 崔宝音顿时将迈出门槛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第5章 为免越宴把病气过给了自己,崔宝音决定暂时还是先不要去越家了。 转眼便到了裴信姝设春日宴的日子。 因她初归定京,外祖母怜惜她孤身一人,所以将人接到了自家府上,也就是如今的定国公府中。 自然今日这春日宴便也就设在定国公府上,却春园中。 崔宝音掐着时间到了国公府,方下马车,贺初窈就已经比候在府门前的接引侍女更快一步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却春园去。 崔宝音由她拉着自己,翘唇笑着问她:“都说了让你在府中等我一块儿,怎么样,这回倒是来得早了,遇着什么好玩儿的人事没?” 她赴宴素来不赶早,倒不是特意要摆架子,只是她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来。往日里赴宴,总是与贺初窈约着一块儿,唯独这次,贺初窈早早地让人送了信到迟芳馆,说是她得和母亲一块儿出门,只能先到定国公府等她。 贺初窈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什么人,方才重重叹了声气:“我坐在那儿都快睡着了!” 她与母亲坐了一会儿,听众位夫人聚在一块儿聊天,从胭脂水粉说到诗会花宴,又将话题引到今日赴宴的小辈身上,然后夸这个钟灵毓秀,那个龙章凤姿,总之没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 崔宝音轻哼一声:“活该!” 两人正说着话,却春园便到了。 贺初窈方想开口说话,不料下一瞬却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母亲身边的婢女半拉半拽地请走了,即便如此,她也没忘记挣扎着冲好姐妹大喊:“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崔宝音不置可否地抬了抬下巴,而后便打量起眼前的园子来。 园门边栽着几株错落有致的芭蕉,进了门便见一泓清池,池岸曲折,岸边接长廊,廊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太湖石垒叠成的假山,周遭遍植海棠,远远望去,仿似一蓬粉雪堆在山外云边。 丫鬟们拥着她穿过了游廊,正在海棠树下或坐或立,赏花观鱼的众人,恰在此际,纷纷似有所感般回过头,入目便是一片煌煌灼艳之色。 认出来人,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朝她福了福身。 崔宝音微微颔首,没过一会儿,三三两两的贵女小姐们,就聚到了她身旁,先是互相品评起对方的衣着首饰,发髻妆容,最后又不约而同地将话头指向崔宝音:“许久不见郡主,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今日郡主看起来尤其光彩动人。” 尤其这两个字用得实在很妙。 崔宝音眼尾更弯,赞赏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又有人接了话茬道:“郡主今日这副头面真是巧夺天工,这孔雀芙蓉,堪称栩栩如生,不知是哪家的珍品。” 崔宝音笑道:“不是什么珍品。” 只不过是今年春陵新进献的,后来被皇上送给太后,又被太后差人送到了她院里而已。而像这样的首饰头面,她私库里还有满满一箱。 “头面固然精致,然而却也要人压得住,才能算是两相得宜。要我说,满定京城里,也唯有郡主这般姿容,方才能不被这钗环夺了颜色。” 此言一出,四下尽皆附和。 崔宝音唇边含笑,静静地听她们说话,心中大感满意。 很好,半月不见,众位贵女们还是这么有眼光。 裴信姝方进却春园,一眼便望见被簇拥在中央的崔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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