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有问责对方的意思:“那张大夫是想继续留在京城,还是我送您回乡?” “我就留在京城吧。京城到底是京城,嘿,处处都不一样。” 率迟送张大夫出去,见姜姜站在门口,他本要路口却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说这水蛭之法可行吗?” 姜姜怔了怔。 见姜姜不答,率迟也知道她也没主意,只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而已,他自嘲笑笑:“有时我都不知道我是在救公子还是折腾公子。把脉吃药也就算了,之前还有过夹板、刮痧、火薰、绑石,现在又来个水蛭之法。” 他到院子外把水蛭一个个踩死,埋到土里,但迸出的可全是徐慕白的血。 率迟大步走出去,这件事他也只能问徐慕白:“公子还要再试试吗?” 姜姜跟进去,听徐慕白道:“试试吧。” 寅时,徐慕白再次从黑暗中醒过来。 原本徐慕白已有一阵没有早醒,可每次有新的大夫来,次日清晨,他总会早醒。 他自认为已接受自己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的现状,可每次早醒都在提醒他,他实则在意,乃至在意昨日双腿挂满十几条水蛭在别人眼中的样子。是否足够值得同情和可怜。姜姜连那些水蛭都不敢去端。 姜姜一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过来:“公子,你醒了。” 她不是从床铺爬起来的,地面上空荡荡的,而是从房间中间走过来,徐慕白扫眼望去,书桌边上放着一盏烛台,像是她在看什么。 “你没睡?”徐慕白问她。 “嗯。”姜姜点点头,脸上有倦意,神情却有些开心的样子,“公子,昨夜我从那张大夫那本秘笈全部看完了。那书里面腿部医治之法,只有三种方法:刮骨疗伤,断骨接续外,还有活血疗法。可这原本是治疗蛇毒的,只对中毒之人有用。我想他之前治好那个人只是恰巧而已。而公子也不是中毒,断不能用这个法子。” “所以?” “所以公子不用试了。”姜姜走到床侧半蹲下,眼神微亮、十分笃定地对他说,“胡大夫的金针之术或许有用,张大夫的就不用了。”
第12章 我会回来找你的。 #丫鬟(11) 姜姜只是个丫鬟,为何能说得如此笃定? 可真因为有这份笃定,才不容易令人忽视,才会令人心里踏实。 快到夏末了,徐慕白坐在书桌前,总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这是从府内传过来的。 大夫人喜花,故而府内到处都是蓬勃的牡丹、芍药,旺盛绚丽。 率迟从门外走进。 徐慕白道:“我改主意了,水蛭之法就先不试了。” 率迟是个只听,很少质问的人,点头:“好。” 徐慕白停了一阵,望向院落。 经过姜姜照料,院中槐树虽有好转,长出不少新叶,却还并没有开花的起色。 五月份没开花,接下来今年估计就开不了。 他双手支在轮椅扶手上,十指交叉叠,想起姜姜的话。 如果树的一月是人的一天,那么凭什么要求树过了“几日”就能好转呢,且耐心等待吧。 “这个时候的京城是不是很好看?”徐慕白突然问,他已有四五年没有出去过了。 “是。”率迟也是自从徐慕白腿折后,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公子要不要出去看看?” “嗯。趁你还在出去看看吧。带上姜姜,就我们三个人。”徐慕白推动轮椅转向率迟,“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率迟刚要张口说“不辛苦”,徐慕白打断他:“这几个月你也别出去,多陪陪你的夫人和女儿。” 他第一次从徐慕白语气中听出一种心平气和之感,仿佛是让率迟也要放松下来,率迟点头:“好。” 隔了两日,太阳一大早就晒进窗户,天空湛蓝,是个晴朗得不能再晴朗得日子。 率迟过来建议徐慕白今日出行,巧着他进来,见到姜姜已经收拾好了,也是要带徐慕白出去的样子。 她把徐慕白收拾得妥妥当当,临出发前还不忘带了条薄毯盖在徐慕白腿上,仔细压实:“小心吹风 。” 率迟是个粗人,但做事还是分得清的。 姜姜来之后比冬青照料公子细致许多,且不说她还每日早中晚给公子按摩,还把公子每次大夫问诊都记录下了。 率迟观察,徐慕白心情也好了许多,这会儿还垂眸看着她动作,面露微笑。 五公子要的是“关心”,率迟突然想。 只想让人伺候得细致妥帖,不说府里,率迟去外面买个十几个丫鬟围着他团团转就行,可正因为他想要的是出自内心的关心,才反而对其他丫鬟的偷懒耍滑格外宽容。 他们上次砍掉了门槛、铺平了台阶,所以姜姜一路扶着徐慕白下来格外顺畅。 这次他们从后院出去。 路过府内两侧艳硕的花卉,天空中还有一只纸鸢飞过。 率迟问姜姜:“姜姜是外地的么?” “是。” “今年初才来的。” “那之前可有逛过京城?” “没有。”姜姜回答,上次过来如同逃难,她一路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现如今来府内待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都相安无事,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今日正好好好逛逛,你要想买什么我给你买。”率迟大方道。 “多谢率护卫。” 后院们有台阶,两个人一起抬轮椅出来。 抬出来时有个小厮观看,像是之前没见过还有个坐轮椅的公子似的,徐慕白扭头,直视着他,小厮瞬间低头不敢再看了。 三个人从后院巷子进入大街。 徐慕白日日在家中,家中有宽阔的院落,也毗邻外街,然而跟直接进入外街还是不同。 街边两侧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热闹繁华。 不仅有男子,也有不少富贵精致的女子蒙着面纱,摇着团扇出行。 徐慕白的藏画中也有不少行人游图,却绝不上真正见到,那流动的画面感。 眼前的人第一眼见到他时总会有些震惊,有些直勾勾盯他的脸,有些盯他的腿。 刚开始徐慕白对打量的目光不适,过一阵又习惯了,他扭头去看姜姜,只见她一路都在盯着路边的风车、冰糖葫芦、泥人……倒似真的从未出来逛过。 “公子饿了吧?”率迟问,他们是没用早膳出来的,“吃馄饨怎么样?这家馄饨好吃,我带女儿前来吃过。”他在府内也用过早膳,连早上都是山珍海味,过于荤腥。 徐慕白点点头:“好。” 一行人到馄饨摊前,那老板站在馄饨锅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率迟掏出铜钱:“三碗馄饨,一叠小菜。”说着,他拿下面摊上方悬挂的布井,擦拭桌面,又挪开一条凳子,推徐慕白入内。 其余姜姜和率迟坐定,这之后,他开始分发筷子。 显然是常客了。 清风吹动馄饨摊挂着的招揽客人条旗,清晨行人如织,这附近都是试吃,包子馄饨烙饼,蒸腾出一股股的热汽。 姜姜弯了弯耳边被吹散的发丝,弯了又被吹散,弯了又被吹散,她那个位置临外街,正是风口。 “姜姜,你坐里面。”徐慕白道。 姜姜听从地挪过去。 率迟望了眼,微微一笑,不说话,他倒茶:“公子,出来一趟好多了吧?” “嗯。”徐慕白点头,端起茶杯。 茶水闻起来不算清香,可这身处闹市之中行人的喧闹令人确实有种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之感,他抿了一口,略有苦涩感,可亦别有一番风味。 姜姜双手也捧起茶杯低头喝。 率迟望向姜姜,之前徐慕白说姜姜呆头呆脑的,现在看果然如此。 她伺候徐慕白如此细致是因为熟练了,然而一出门,就变得有些不太灵活。 譬如,擦桌子照顾公子入座之类都应该姜姜来做。 率迟名义上只是个护卫。 好在他也不介意。 且姜姜正因为呆,倒显得对公子的照顾,没那么殷勤和刻意。 一位夫人牵着圆头小孩路过,那小孩见着徐慕白,像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坐轮椅的人般,一动不动。 “看什么呢?”那妇人拉他。 那小孩指指徐慕白。 妇人倒是见怪不怪,强硬拉着小孩走了,那小孩还一路回头看徐慕白。 率迟故意道:“你猜他在看什么?” 姜姜道:“看公子长得好看。” 这话说得平和,没有吹捧之感,倒似脱口而出。 徐慕白在她面容上扫了一眼,所以姜姜认为自己好看? “不是。”率迟回答,正好老板端上来三碗馄饨,他一一分发后才说,“那小孩住我隔壁,他的父亲是个木匠。看的是公子的轮椅。” 姜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真是子承父业。” 忽地,率迟哈哈大笑。 “?”姜姜茫然。 “骗你的。那小孩我也不认识,随口编的。”率迟道,其实他本来是想编出来安慰徐慕白,可一瞧徐慕白显然不相信,姜姜反倒一脸正经地信了,才忍俊不禁。 徐慕白也没忍住莞尔。 姜姜眨了眨眼睛。 “行了。吃馄饨。”率迟抄起筷子,他早就饿了。 馄饨确实好吃,三个人饭饱之后,又去酒楼里听了一阵评书,讲的是穆桂英挂帅,听得人惊心动魄,沉浸其中。 在酒楼用过午膳,路中间又是杂耍,一小童站在百尺高的竹竿上翻跟头,还有扔碗跑碗,真令人胆颤。 再之后,他们在街边吃糕点。 忽然,一队士兵摸样的人走过来,将路边的人全部往里驱赶:“将军出行,让让!” “让让!” “不许到路中间来。” 糕点小贩连忙收摊,率迟付了银子,推徐慕白到屋檐下站立围观。 很快,路边的商贩食客都被赶到路边。 只见两排士兵举着长枪在街两侧站定,乌泱泱从城门口进来一大群劲装革履的士兵,其中为首者骑着马,远看便英姿飒飒。 姜姜远远见到旗帜上有个字“澜”。 “公子,奴婢肚子不舒服,前去小解。”她轻声对徐慕白,还没等徐慕白应,匆匆绕到墙后。 是沈澜吗? 姜姜不知道。 可她直觉是。 她转身从墙后趴着偷看,街上两侧密密麻麻都是人,更有许多士兵挡着,不会注意到她。 大批的马蹄声哒哒靠近,马上的人都穿着银丝盔甲,熠熠发光。其余身后人都戴头盔,唯独沈澜没有,他一头乌黑高马尾,迎风飞扬,面色冷峻,一双黑眸直视前方,未有片刻分神给周边的人。 直到他的高头大马远去一阵,姜姜才从墙后出来,走到徐慕白身侧。徐慕白也在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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