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沉冷的眼珠里,清晰倒映着她此刻狼狈的模样,如之前的两次见面一样,她仍是顶着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痴傻地望着他。 许是她的神情太过滑稽,周沅白有意收敛起方才外泄的锋芒,低眉敛目道:“蒋姑娘,又见面了。” 蒋南絮正处在极度震惊的状态下,完全没注意到他念出了自己的姓氏,下意识后撤半步,逃跑的心思再度蔓延,这人,可比那个丫鬟要可怖得多。 周沅白薄唇微抿,此时他身体内部涌上一阵接着一阵的痛楚,深入骨髓,似要将他寸寸碾碎。 脑门上青筋凸起,见她欲跑,冷嗤道:“跑什么?过来扶我一把。” 近乎命令的语气。 蒋南絮睫毛快速眨动,凝聚的水珠顺着脸颊,一路从削薄的下巴尖尖掉落。 僵持几秒,本该掉头就跑的蒋南絮鬼使神差地听从了他的话,上前几步去扶他的手臂,他的身体温度很高,简直像个火炉,与之接触的地方微微发热发痒,难以平复。 耳边传来周沅白略微粗重的呼吸声,蒋南絮忍不住睨去一眼,看见男人眉头微蹙,薄唇微微张开,难受地汲取周围的空气,心中莫名有些不自在。 浮云遮日,本就阴沉的天气愈发显得诡秘,蒋南絮看得入神,全然不察那双微敛的双眸突然朝她看过来,光线阴暗交错间,似冰捻,也似寒月,将周遭的光辉都压了下去,生出凌厉阴鸷的气势。 待蒋南絮反应过来,脊背蓦地一阵惊悚,当即转过脸,不敢再偷看眼前的人。
第12章 呼吸 亭中躲雨,氤氲暧昧 周沅白扶着桌沿在石凳上坐下,瞳孔因为疼痛已经有些涣散,不自觉流露出混沌的迷离之色,蛊毒的发作比他之前所想,要更为迅速猛烈。 但换一个角度想,这也代表着那位苗疆少主绝非废物,还有利用价值。 “你没事吧?”一道带着关心的脆亮女声在耳畔响起。 周沅白循着声音斜睨过去,眸中黑色暗涌,垂在身侧的手捏紧,额头上溢出的冷汗密密麻麻,全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蒋南絮红唇轻抿,一脸认真地说:“你可别死在这……” 这人的身份绝不简单,年纪轻轻,举手投足却带着股上位者的从容压迫,尤其是那阴沉骇人的气场,恐怕与褚家不相上下,不,或许更高。 那日姜雪绾提到过侯爷的两位公子也会来褚府贺寿,男人的身份俨然浮出水面。 正因如此,方才她才没有逃跑,而是选择留下来。 比起离开花园四处乱窜带来的危险,留在至高权力者的身边,或许会更安全,可这安全建立在和谐共处的基础上,眼下他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若是一不小心出现什么意外,她第一个难逃其咎。 两人凑得很近,但在一个并不冒犯的距离内,女子身上甜软的香味随着风一阵一阵钻进鼻腔,不似胭脂水粉那般俗气粘腻,反而淡雅清新,莫名的好闻。 他的心情分明在好转,可体内的蛊虫却愈发躁动,就像是被这股陌生的气息给刺激到,疯狂雀跃,直至将他体内最后的一丝理智给抹除。 在极致的痛苦中,周沅白低低笑出了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死不了。” 男人的声音因为虚弱有些嘶哑,落在耳朵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氤氲,得到想要的答案,蒋南絮识趣地没再吭声,抬手理了理湿淋淋粘在脸侧的头发。 初春的寒潮还未过去,风一吹,叠加刺骨的冰冷雨水,令蒋南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交叉搓了搓冻僵的手臂,眼神空洞地望着空中乱飞的雨点。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独处在一个屋檐下,蒋南絮没由来的感到紧张,一动都不敢动,她能察觉到旁边人的气息,乃至他不算平静的呼吸声,时轻时重,撩人心弦。 若不是没在他身上闻到丝毫的酒气,蒋南絮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酒,毕竟他这不正常的体温和神情,像极了她偶尔喝醉了的父亲,走路跌跌撞撞,意识不清。 周沅白紧咬着下唇,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喉咙火烧般的灼热,一路向下,胸膛乃至小腹,延申到不可言说的部位,均是如同被火燎过,发烫发热,逼得他在人前失态。 “你……”他轻启薄唇,想要将人赶走,然而抬眸的一瞬间,视线无意识停在了乌发与衣领之间的那截脖颈,白皙脆弱,令人心生渴求。 身躯不自觉向旁边的人靠近,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溅落在雪白的肌肤上,蒋南絮猛然回眸,飘扬的发丝抽打在周沅白的脸上,使得他的眼睛陡然变得清明。 蒋南絮捂着后脖颈,水雾朦胧的眸子湿漉漉的,双颊薄红,撩起眼皮望过来的时候,像一只清纯近乎妖的狐狸,勾得周沅白的喉结上下翻涌着,粗热的气息掠过她的脸庞。 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下错事的周沅白迅速起身,与蒋南絮拉开距离,难言的愧疚和羞愤在心底翻滚,隐在乌发下的耳尖诡异的红了。 “离我远点。”他冷冽出声。 不明所以的蒋南絮歪了歪脑袋,冲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看出来他对自己的嫌弃,欲言又止,只得乖乖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恰巧此时,前院络绎不绝的鞭炮声骤然停了下来。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她得回去了,蒋雯翠大概已经结束了前院的琐事,这时候回去应当不会再出事。 周沅白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蒋南絮只好当作是他默认了,眉宇微微舒展,接着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雨里。 褚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今日正逢寿宴,人员流动频繁,蒋南絮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顺利从别人口中得到了素栖苑的准确位置。 一进门,她就撞见了神色匆匆的梦月。 “五姑娘,你跑哪儿去了?”梦月见到来人是她,忙抓住她的手上下大量两眼,确认她只是被雨淋湿并无大碍后,悬着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说来话长。”蒋南絮擦了擦鬓边的雨水,随即想到了什么,询问道:“小公子那边,可有出什么事?” 梦月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好端端的提小公子作甚,皱起眉头反问:“小公子能有什么事?方才还在前院给老夫人贺寿呢。” 果然。 蒋南絮好看的眉宇浮起一丝凝重,又问了问蒋雯翠有没有回来,得知后者因为小公子的缘故,还在前院老夫人跟前作陪,梦月之所以会提前回来,还是蒋雯翠不放心她一个人长时间留在素栖苑,才让梦月回来陪她。 事情发生的蹊跷,牵涉沁芳阁的那位,蒋南絮没有隐瞒的必要,一边拉着梦月进屋,一边将方才遇到的事情说给了她听,不过省略了偶遇周沅白的那段。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贸然猜测和坦白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竟有这样的事?”听完事情的原委,梦月登时睁大了眼睛,气愤之余又感到后怕,“幸亏姑娘你胆子大,意识到不对就尽快脱了身,不然……” 听着梦月未尽的话语,蒋南絮敛了敛眸,不愿去猜想任何对她不利的后果,至于幕后黑手,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她初来乍到,除了姜雪绾,她实在想不到谁会对她出手。 梦月也是如此想的,但蒋南絮口中那个所谓的丫鬟必然找不着人,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没有证据,就算姨娘要追究,也只会不了了之。 可看着蒋南絮苍白脆弱的小脸蛋,梦月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只好先转移话题道:“姑娘今日受惊了,不如先去换身衣裳歇息一会儿,等姨娘回来后,我会把这件事原封不动的告知。” 蒋南絮点头答应,转身往睡觉的屋子里走,她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注定没个结论,内心除了气愤和不甘以外,总体还称得上平静,至少平安回来了。 梦月叫小丫鬟烧了热水送进来,蒋南絮脸皮薄,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就婉拒了对方留下来伺候的提议,褪去被雨水打湿的衣裳,整个人淹没进温热的水中。 空气中弥漫着幽香的水汽,蒋南絮的身体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乌黑的秀发如同瀑布般柔顺光泽,几缕飘荡在水面,一黑一白,与雪白的肤色形成刺目的反差。 蒋南絮拿起水瓢浇灌在手臂上,水滴沿着她修长的曲线滑落,绘制出一副流动的画卷,日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体上,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如同清晨草尖上的朝露,滋润美好。 村里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图一个方便,泡澡这种奢侈的“美事”在他们眼里就是矫情,一桶水,一块澡巾,就是日常清洗身体的工具,能够做到身上清爽没味就已经算爱干净了。 直至来到褚府,蒋南絮才第一次用上香喷喷的皂角,虽然麻烦,但是使用后,更为清爽的身体和香味,让她对其爱不释手。 而且由于家里地方不够,沐浴都得挤在一个小棚里凑合,四处漏风就算了,还得提防着周围有没有蹲点偷窥的变态,以至于让蒋南絮对沐浴冲洗产生了些许的抵抗情绪,但是她又是个爱干净的,大多时候都得等天黑以后才敢摸黑擦洗身子,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占去了便宜。 然而在褚府就不用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窗户一关,屋内密不透风,屋外还有丫鬟守着,全然不会出现有贼人偷窥的情况。 蒋南絮优雅地舒展身体,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的安宁时光,待到水温差不多开始冷却,方才依依不舍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蒋雯翠让梦月给她准备的两套衣裳都十分的精致漂亮,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料子和款式,纵使蒋雯翠说是前年的旧衣,也挡不住她对它们的喜爱。 仔仔细细按照梦月教给她的顺序把衣裳穿好,拿着干净的巾帕擦拭湿润的头发,等待干的差不多之后,唤来小丫鬟帮忙把残局收拾好。 一直等到晚膳将至,也不见蒋雯翠回来的身影,梦月说大爷归来,许是要留其在前院用过晚膳后,才会回来。 褚满清身为褚家长子,府内人都习惯性尊称其为大爷。 夜幕降临,小雨渐渐停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 蒋南絮正和梦月在屋子里说话,听到动静齐齐对视一眼,随即一同起身出门迎接。 蒋南絮身量高看的远,站在台阶之上,往那众人簇拥之处瞧上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几面白色的油纸伞,向下倾着伞面,挡住最前方之人的半张脸,只隐约觉得身姿挺拔,腰窄腿长,颇有几分气势。 蒋南絮正要细观,伞面忽地上抬,一道目光猝不及防地迎上她的。 屋檐下,高悬着一盏玲珑精致的灯笼,泛着暗橙的幽光,照亮了少女明媚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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