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不要吓奴婢啊!”林蕴霏猛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笼着愁云的杏眸。 她这是出现了幻觉吗?为何会见到她曾经的贴身婢女楹玉呢? 林蕴霏闭上眼又睁开,眼前的人未有消失。 “殿下,您怎么光看着奴婢,却不说话?”楹玉偏头急切唤道,“太医,殿下这是怎么了?” 又一张面熟的脸出现在眼前,且将指腹隔着巾帕搭在她手腕上时,林蕴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幻觉! “楹玉姑娘不必担心,殿下既已醒来,便没什么大碍,”太医看向她,语重心长地交代,“殿下,不论发生了何事,您都不该不顾自个的身子绝食呐。” 林蕴霏确定她有听过这席话。是在何处何时听见的呢? 绝食,晕倒。错乱的思绪拼凑出一个有些荒唐的答案。 她低头看向双手,嫩葱似的十指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污的血色。 “殿下,”待太医离开后,楹玉瞧着她异常的神色与举止,又唤了一声,“您的身子还有哪里不舒爽吗?不若奴婢去将太医请回来。” “别走。”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见她转身,林蕴霏挣扎坐起身想去拉她。不料身子的不适先思绪一步作出反应,感到眼前昏花的她跌坐回去。 难以忍受的眩晕让林蕴霏就近扶着架子床的一角安立柱,猛烈干呕几声。 “殿下。”对方闻声忙折返回来,替她轻柔地顺着背,温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尽力压下不适,林蕴霏拽住她的手,急不可待地问:“我是如何晕倒的?” “殿下莫不是睡糊涂了,”楹玉不无担忧地看着她,但还是据实以答,“五日前,您为着和亲一事不肯饮水用膳,这才昏了过去。” 林蕴霏在心中默想,她果真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她哪里敢相信这般世俗常理皆不能解释的事会降至其身。 可此事的确发生了,就仿佛是苍天也不忍见她怀恨而终。 死而复生的狂喜仿佛野草逢春蔓延开来,林蕴霏牵动唇瓣哂笑。 在楹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拍了拍楹玉的手,再次感受到对方是鲜活的存在,而非前世后来那具遍体伤痕的冰冷尸体。 无法与楹玉言明心中遗憾与欢喜,林蕴霏宽慰道:“不必担心,我已没事了。” 话音刚落,门外遽然传来了敲门声。 她用眼神示意楹玉去开门,在里屋听见楹玉道:“毓敏姑姑,殿下已然起身了……是有何要事吗?” 房门被打开后,外头的微光从缝隙中溜进来,照得脚下的地面一片青白。 林蕴霏眨了眨眸子,意识到已然天亮。 她于是推开窗牖,手背被乱跳的雨珠砸了个准,那股凉意顺着手指爬至全身。 原来还下着雨,怪道屋里如此暗。林蕴霏收回手,用帕子拭去水珠。 楹玉领着毓敏姑姑进来时,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严肃。 林蕴霏忽而想起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对应着哪桩往事,心中才升起的那点轻松荡然无存。 “殿下,”毓敏姑姑朝着她福身,道,“您赶紧梳洗一下吧,皇后娘娘传您进宫。” 哗然一道灵晔照1亮了内室,在林蕴霏的眼底映出森冷的光。
第2章 回忆至此终结,林蕴霏揪着袖子的手渐渐松了力。 赶往皇宫的马车内,林蕴霏回想着她十六岁那年的事。 那年着实是多事之秋。 大昭北塞的西撒部落兵压边境,要求大昭在嫁去一位公主以示求和与双方即刻兵戎相见中做出选择。 大昭开国不过数十年,从前朝接手疆土时百废俱兴,因而朝廷一直实行着休养生息的国政,百姓刚刚得以有安居乐业的起势。 此般情形下,大昭想要与西撒部落交战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朝野上下乃至当今皇帝文惠帝只得将目光投至另一个选择,派出一位公主和亲。 不幸的是,文惠帝的后宫中仅有两位适龄且待字闺中的公主,其中一位是中宫嫡出的她,另一位是皇帝宠妃淑妃所出的二公主。 不论哪位公主,皆是文惠帝的掌上明珠。 这桩不幸之事究竟会落到谁头上,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 期间她也因此事被文惠帝传唤进宫,林蕴霏犹记得她苦苦哀求他说不想去和亲,他却说了那样一番冷情到极点的话。 “你生来便享有旁人一生也无法穷极的锦衣玉食,你头上的金钗银簪,无一不是出自百匠千农之手。作为大昭的嫡公主,此诚危急关头,你理应挺身而出,换取百姓安定不受战乱所扰。” 在他那儿碰了壁后,林蕴霏转头去和春宫向她的母亲赵皇后求助,然而对方直接将她拒于门外,任由她在雨中从白日跪到黑夜,此举是何意不言自明。 在那场滂沱大雨中,往日千娇万宠的韶光顿如泡影,林蕴霏为双亲的淡薄面目感到万念俱灰。 奈何和亲一事好似利刃悬于头上,纵使她心有怨恨,除了皇帝皇后,其他人帮不了她。 深感六神无主的林蕴霏只得怀着最后那点对父母温情的希冀,绝食以表抗拒。 她最终饿晕过去,醒来时身边只有轻声叮嘱的太医,而没有她翘首以盼的文惠帝的松口。 这便是眼下她重生的结点。 虽说前世林蕴霏亲身经历过此事,最终是二公主代替她和亲,她却无法确定这一世事情的走向是否相同。 * 和春宫外,楹玉替林蕴霏收起伞,伞面上存留的雨水顺着伞骨悠然滑落,在石阶上积起一滩水影。 积水似镜,照出横梁上雕龙描凤的彩画以及纵横交错的斗拱。 才迈过和春宫的门槛,林蕴霏便高声喊道:“母后! 像是没听见殿外宫女“殿下,您小声些,皇后娘娘在休息”的提醒,林蕴霏匆匆直奔赵皇后常待着的暖阁。 果然,华贵的曲屏后女人正阖眼侧倚在榻上,身着蜜和色棉袄,披着缕金百蝶穿花的对襟褂,手中笼着一只画珐琅开光手炉。 赵皇后缓缓睁开了眼,由一旁的宫女扶着坐直,扫来平静到有些淡漠的眸光:“嘉和,本宫与你说过许多次,不论遇着何事,都不该失了公主的体统风度。” 听得女人说出这句话,林蕴霏心下明了,这一世赵皇后还是那副样子。 既然对方与前世无区别,她只需照着前世经历一遍,将此事自然度过便好。 不想因为性子的突然转变引起对方的怀疑,林蕴霏走至她的跟前,拉起她的手哭诉道:“母后,您终于愿意见我了。您也听说了西撒部落向大昭求亲的事吧,父皇竟要儿臣嫁去那不毛之地。” “儿臣要是去了塞北,母后一人在宫中何其孤单,儿臣舍不得离开母后。” “母后帮儿臣去向父皇求个情,好不好?他肯定不会拒绝母后的。”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林蕴霏语速飞快地将话往外抛。 然而赵皇后的手凉得吓人,林蕴霏只觉像是握住了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你不愿意和亲,二公主便愿意吗?”女人半垂着眼,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像极了古井之水,令林蕴霏不自觉松开了她的手。 “母后……”林蕴霏撩起不可置信的眼,颤着声音道,“您宁可怜悯二公主,也不肯为儿臣着想吗?” 赵皇后的声音很轻,几近要湮没在雨声中,她道:“本宫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处事需得公正,万不能偏袒于你,落人口实。” 林蕴霏拭去脸上的泪,仰首紧盯着皇后,道:“倘若今日是皇弟要被送去别国为质,母后还会说出这番‘大公无私’的话吗?” 她话中的皇弟指的是夭折在皇后腹中的皇子,原本该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中宫嫡子。 对方面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保养得宜的皮肉轻微抖动,显出罕见的扭曲。 片刻后,皇后没什么感情地说:“这世上没有如果一说,嘉和,你不用拿他激我。” “母后迟疑了,不是吗?”林蕴霏齿间含恨,“从始至终,您根本就没有替女儿考虑过将来。” “在母后心中,赵氏一族的荣耀、尚未诞生的嫡子,哪一项都比女儿紧要。” “自打母后失去皇弟后,便一蹶不振将自己拘于和春宫内,对什么也提不起劲,”这些抱怨的话深埋林蕴霏的心底许久,此刻既已开了豁口,林蕴霏索性便替前世自己全部说出,“儿臣怜惜母后,因而屡次上赶着宽慰您。” “可您呢,永远摆着一张冷脸,对儿臣在宫里宫外的处境从不过问。” “一句话都没有。” “眼下儿臣面临和亲之难,母后还是无动于衷,”林蕴霏气极反笑,“皇弟是受您珍爱的骨肉,儿臣难道就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吗?” “本宫如何没有为你考量,”赵皇后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稚儿,“西撒部落是大昭边境最大的部落,一直以来都是你父皇的心腹之患。” “为了表示对西撒部落的亲重,陛下定会在你出降前将你的称号往上抬。假使到了那儿,你能夺得西撒首领的宠爱,之后得到的封赏便是不计其数,不仅如此,大昭史册上也会载有你的芳名,流传百世。” 对方说出的话令林蕴霏的脸色冷了下来:“女儿一点也不稀罕身后名!” “母后甘愿为母族争气是母后的选择,”林蕴霏挑起秀眉,“您何苦将这意念强加至儿臣身上。” 赵皇后伸手轻柔地将她鬓边垂落的发放至耳后,恍若未有听见她的怨言,自顾自道:“嘉和,你幼时不是总同我说,皇宫里沉闷无趣,你想去宫外瞧瞧吗?” “塞北是荒凉了些,但总比宫中自在得多,”林蕴霏深深地望进她黑白分明的眼,察觉那是一汪生机颓败的幽潭,“母后会为你备好百里红妆,风光出降。” “母后不肯替我求情,又何必将我宣进宫中!” “本宫叫你来,是因为听闻了你绝食昏倒的消息,”女人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淡淡道,“嘉和,你已经十六岁了,不应该再做这样损人损己的蠢事。此事传出去,你父皇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尽管这是林蕴霏第二次面临此情此景,她的身子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并非是因为惧怕,而是感到恶心。 走出和春宫,她对着楹玉有气无力道:“出宫回府吧。” * 回府的途中,林蕴霏靠着车厢壁假寐,实际一刻不敢懈怠地琢磨起今后的打算。 偏偏眼前的事情皆绕不开前世,她不由得回想起前世种种,想从中梳理出头绪。 六岁前,她在宫内的生活平静而富足,那时的皇后总将她抱在怀中,轻哼着歌逗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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