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意上扬尾音,想要蛊惑谢呈吐露真言。 “还差一点。”谢呈确乎为她所蛊惑。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虔诚如视能够拯救自己的神女:“殿下且再等等我。” 林蕴霏道好,又说:“你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这些时日我总忍不住想你,可你总不肯来……”她有些恶劣地提醒,“你知晓的,我一向没太多耐心。” 谢呈完全而绝对地顺从她:“好,我会早日想通。” 林蕴霏看着他这副分外痴迷的模样,左右看了看自己,弄清了关窍。 礼部最初拿给她看的朝服是明黄色织金团龙纹的样式,林蕴霏不喜欢那个颜色。 身为皇太女时无权更改,如今将成为帝王,自然得随她心意来。 她于是吩咐礼部将吉服改换成艳若朝霞的朱红色,又用凤鸟取代金龙。 这身红衣应是让谢呈联想到了嫁衣,看得眼神都直了。 “谢呈,你在想什么?”林蕴霏明知故问。 谢呈没立即回答她,抬手挑起冕旒的珠玉,毫无遮拦的目光从她的明眸下滑至她的唇,兀自喉头一紧:“殿下,我想……” “殿下!”楹玉的声音好巧不巧地与他重合,“吉时已至,您该出发了!” 粘稠的情绪只得戛然而止,谢呈慌乱地错开眼,为适才理智的失守感到懊恼。 “好,稍等。”林蕴霏亦心虚地移眼,假作淡定地回应楹玉。 她不仅清楚谢呈的意图,还险些就要纵容他在此胡来。 无需照镜,林蕴霏都能猜到自己的脸有多红。 这样走出去可不行。她用手往面上扇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嘟哝:“这地龙烧得着实太旺了些。” 谢呈比她先恢复常态,向她伸出手:“霜天道滑,我扶陛下走吧。” 听见这个称呼,林蕴霏稍作愣怔,然后弯起笑眼搭上他的手。 掌纹抵合,情缘天定。 相携前行,共赴霜雪。 《大昭志》有记:明成十九年腊月十八,文惠帝传位于盛昭女帝,改年号为凤始。 国师卜筮天命,得大吉之兆。女帝敬天法祖,盛业昭昭。
第118章 他们之间还会有大把的以后。 登基后, 林蕴霏不敢懈怠也不能懈怠,镇日往返于金銮殿与清晏殿之间。 储君与真正的帝王有着极大的差别,权力交接之际她复变得力有不逮。 幸而有六位尚书从旁帮衬, 她上手还算快,渐次将诸多事情理清。 终于在腊月二十五日, 也就是登基后的第七日,林蕴霏基本将事务处置完毕。 这日用过午膳, 林蕴霏着常服前往净胜寺。 那日在云州她为谢呈祈雨一事许下信诺,倘非回京后忙于对付接踵而来的事情, 她早该来此还愿。 净胜寺离皇宫不远, 建于灵山山麓,宁静幽僻, 香火绵延。 因为是皇家寺院, 平日里仅对皇室以及世族开放。 昨夜下了挺大的雪, 山中更是银装素裹, 一路上人迹鲜少。 寺门处洒扫积雪的小和尚认出她的身份, 转头去寻方丈来接待。 林蕴霏倒也没在马车内等待, 下车就近张望起风景。 寺院前庭中央有一株参天的松树,要彻底仰面才能观得最顶端的枝干。 厚重的白雪压在针叶上,隐隐能见针叶仍葆碧色。 腊月寒冬,来年的希望好似就寓于这点格外深邃、明亮的绿意中,叫人心受震撼。 林蕴霏看得出神,甚至没及时发现身边出现了一位老者:“凌寒松柏, 方见风骨。” “方丈。”林蕴霏偏首看人,双手合十道。 老者安然受下她的这一礼:“陛下从前并不信佛, 鲜少踏足本寺,今时缘何改了主意?” 皇室每岁在正月立春时节会来净胜寺上香, 聆听方丈讲法诵经并留宿一日。 幼时林蕴霏总想要去宫外看看,却独独不喜欢这种出宫的方式。 她觉得僧人们喋喋的诵经声很吵,觉得打坐很无聊,更讨厌吃这里无肉无味的斋饭。 九岁那年林蕴霏故意打翻了佛前的琉璃盏,惹得文惠帝生气,将她先行遣送回宫。 自此,文惠帝不再强求她来净胜寺,她也乐得不去。 被他揭底,林蕴霏也不愠,答说:“彼时经历甚少,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其实也算不得‘信’,只是觉得世人能多一处祈求心安之处,倒也不错。” 老者似笑非笑:“陛下果真是变了许多。” “那方丈以为我这变化是好是坏?”林蕴霏狡黠地反问。 “信与不信,好与坏,不过一念之间,”老者叹道,“殿下变为陛下,心境或有不同,但你还是你。” “是啊,”林蕴霏说,“四季轮转,松叶依旧苍绿,我仍是我。” “我还是觉得与其信天命,不如信我自己。” 方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抬手请道:“陛下随我至佛前罢。” 莲花拜垫上,林蕴霏手持香火,阖眼静心默念:“多谢佛祖庇佑谢呈,信女林蕴霏今日特来还愿。” 行完三叩首,她将香火插在炉中。烟气袅袅,仿佛神灵真的做出了回应。 “陛下不着急的话,不若与老衲移步去饮杯暖茶再走。”方丈立于一旁,捻着佛珠笑盈盈地看她。 林蕴霏想着难得来一趟,爽快应下:“求之不得。” * 清晏殿外,楹玉戴着林蕴霏赠她的白狐裘毛领,又揣着个袖炉,方才觉得暖和。 她如今是女帝身边的大宫女,旁的宫女见她时都得尊唤上一声“楹玉姐姐”。 抬眼看着明显阴沉下来的天宇,楹玉嘀咕道:“莫不是又要落雪?” 话音刚落,她看见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向清晏殿踏雪而来。 宫中着白衣者寥寥,能将白衣穿得仙姿超群的更是只有一人,国师谢呈。 哦,不对,该改称为大国师了。 林蕴霏在登基的次日,颁下的第一条旨意是大赦天下,第二条旨意便是册立谢呈为大国师,此举使得朝野尽知她对谢呈的亲重。 青年墨发白衣,在这方静谧的雪地里实在打眼。 离得近了,楹玉得以看清他的面容,肤色竟是皎然胜雪。 这种不寻常的白却与惨白不同,而是白玉莹莹,难以言状。 反正楹玉不明白他为何能生得这般模样,就如同她不明白对方为何能得到林蕴霏的芳心。 魏斯跟随林蕴霏去了净胜寺,眼下清晏殿内能应付他的只有她。 楹玉不情不愿地上前,问:“大国师这是要找陛下吗?” “嗯,”今日对方的眉目间似乎很不一样,有如散去云雾,“陛下在里面吗?” “大国师来得不是时候,陛下刚刚出宫,前去净胜寺为太上皇及大昭百姓祈福,”楹玉道,“大国师可以稍后再来。” 谢呈脸上的憾色转瞬即逝,说:“我便在这儿等陛下回来吧。” “陛下往返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楹玉想了想,“天寒地冻,大国师不若进殿内等候吧。” 孰料谢呈拒绝了她的好意:“多谢,我在外头等就好。” 大冷天的,非要在外头挨冻?楹玉不理解,但见他心意执着,只得任他去了。 但没过多久,就如楹玉所想,天幕突然就落下纷纷鹅毛雪。 雪花乱舞,天地间暝色昏昏,立在雪地间的素白身影仿佛要被这场大雪吞噬。 谢呈却恍若未觉,任凭飞雪落在他的头顶,眉心以及眼睫。 凛凛寒风吹动他的广袖长袍,他屹立不动,像是有意要将自己冻成雪人。 楹玉在殿内捧着热茶坐了一会儿,终究是放心不下人,出来探看。 风雪之中谢呈的脸已被冻得青紫,听见动静,他抬目对楹玉绽出一抹清浅的笑。 “大国师,你快进来吧,”这抹笑虚渺得叫楹玉心惊,她唤道,“假使陛下回来瞧见您这副样子,定会心疼的。” 谢呈没回话,冲她摇了摇头。 凉风拂过楹玉的脑门,她不禁打了个激灵,接着想到一种荒谬又合理的可能。 古有程门立雪求学,那谢呈立雪是为了什么? 才经口讲出的话重新倒回脑中。 楹玉不可置信地看向垂眸若雕像的青年,他竟为求得林蕴霏的垂怜不惜做到如此! 疯子。楹玉转身忙寻人快马加鞭去净胜寺将此事通传给林蕴霏。 * 红泥火炉,滚沸茶香。 凭窗观雪,闲叙风雅。 林蕴霏透过窗缝去看山间雪景,雾霭朦胧,宛若仙境。 “怪道方丈能有所悟,待在此处人心不自觉便会宁静。” 方丈啐饮了口杯中热茶:“既然如此,陛下日后不妨多来走走。” “那还是免了,”林蕴霏敷衍地推脱,“俗事繁多,我恐难抽身。” 此言逗得方丈忍俊不禁:“慧根生在陛下身上,真是糟蹋了。” “我竟有慧根,方丈莫不是弄错了?”林蕴霏说,“我还以为只有像庆平大师那样的人才能算得上有慧根。” “庆平啊……”谈及故友,方丈眼神黯了黯,“他确乎与佛有缘。” “但他同陛下一样,心有挂碍,无法遁入空门得到彻底的解脱。” 因着庆平大师是谢呈的师父,林蕴霏有心多问两句。 但老者挥挥衣袖,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说起来,陛下可愿求一签?”方丈眯起眼,饶有兴致地问。 林蕴霏想说不用,对方却看破她的心思:“殿下不信神佛,又何惧见到签文?” “方丈这是用话激我?”她好笑地挑眉,像是不会答应。 方丈不置可否地看她:“所以陛下意下如何?” “偏我就吃这套。”接上话口,林蕴霏拿过签筒,阖眼想了个问题。 这一刻她摒弃杂念,耳畔唯有自己的心跳声。 她轻轻摇晃签筒,一支签从中筛出来,落在了桌上。 林蕴霏睁眼想去看签文,在外等候的魏斯遽然叩响门:“陛下,宫中有急报。” “你瞧,”林蕴霏索性起身,向方丈无奈地说,“我该回宫了。” 推门时方觉雨雪霏霏,不出片刻她的眼帘就被雪迷住:“何事?” 魏斯附耳对她言明谢呈的事,林蕴霏蹙起秀眉,或有所感。 顾不得与方丈作别,她疾步踏雪,向马车奔去。 因此她不知晓身后的老者捏着那支签,泯然一笑。 “风弄竹声,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雾迷瑶台,朝阳驱之,白首偕老耶。” * 她的切切归心在看见庭前人影时,终于安定。 “陛下,慢些走。”魏斯提着碎步在林蕴霏后头追赶,硬是跑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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